尉迟锦程紧闭着双目,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雾气,看不清方向,耳边呼呼的风声让他更加谨慎,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荒郊野外,一阵阵冷风刮得他脸生疼,就连身上的衣裳都有些单薄了。
呼——呼——
冷风再度呼啸而过,视野也渐渐清晰起来。天上已经开始飘落雪花,尉迟锦程抬眼望去,茫茫中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他眉头一蹙便三两步走过去。
那是一个五、六岁的幼童。身量不高,脸上还略略有点婴儿肥,稚嫩的脸颊因天气冻得通红。头发散乱,身上还带着血污,衣衫极其单薄。寒风过处,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用手抱住自己的双肩。
“冷……”
男孩的口中发出清脆的声音,还是变声期以前的男孩子,声音显得好听而软糯。
尉迟锦程看着他,觉得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但于这处,他有些迷茫,便想要问他。
“喂,小子,这是哪?”他冷冷地开口,声音更胜这数九寒天。
然而男孩却如听不见一般,并不予理会,抬起头来,辨明了方向,径直朝前走去。
尉迟锦程见他不答话,却也没再多说,只是跟在孩童的后面朝前走,或许前方迷雾之后,便会有答案。
冷风再度刮过,将眼前的浓雾吹散。
红墙碧瓦映入眼帘,红得夺目,绿得讽刺,他不禁抬手挡住那刺目的颜色,微微眯了眼。
枉闻王朝紫禁城?
他怎么到这来了?
他看到那个男孩不顾一切地朝那里跑去,然后,他自己也不自觉的开始跟在他后面发足狂奔。
入眼突然一片白,片刻之后,周围的景物变了,春暖花开,莺歌燕舞,一派生机盎然。他和男孩站在一片花园里,男孩敏捷地躲到一座山石后面,一双眼睛滴溜溜地透过缝隙向外张望,似乎在躲避着什么人。
“皇儿,皇儿你快出来!母妃知道你就在这里!”一个女人的声音入了耳,竟然那样的婉转、好听,带着母亲的温柔。
然而山石后的男孩,却把身子缩了缩,恨不得自己变成一颗小石子,融进这座假山里。
原来,这小子是个皇子?难怪对自己不理不睬的!只是,他是最小的那一个,那么,父皇何时生的他?
尉迟锦程正纳闷,却见转角露出一截锦衣华服的裙边,那如牡丹般的鲜红上镶着金边,看上去应该是位得宠的妃子。
“皇儿,不要再让母妃着急了!快出来!”那个女人轻唤道,“母妃这次真的不打骂你了,你看,母妃还带了你爱吃的桂花酥……”
尉迟锦程闻言,心中微微一颤:这个小孩,也爱吃桂花酥……
然而,那男孩并不领情,只是瑟缩在那里,偷眼望着她。
尉迟锦程走出去,想要看看是父皇的哪位妃子,刚走出几步,那女人突然抬头,和他对了个正着。
她的脸!她是……
尉迟锦程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然而那女人却如没看见他一般,径直从他身边走过,绕到了假山后,找到了那个男孩。
“皇儿!母妃找到你了!”她兴奋地叫着,“来,给你桂花酥,不要跑了。”
尉迟锦程回过头去,看到孩子双手捧着桂花酥,一口一口地啃着,眼中的惊恐渐渐褪去……
“哇!”
一声短促的惊叫传来,接着是一声嘶哑的哀求,女人用手狠狠掐着男孩的脖子,很快就让他发不出任何声响。
她红着一双眼睛,狰狞地看着手里的孩子,口中喋喋不休地念着:“你不该出生……你不该活着……也许没有你,本宫会过得更好……”
尉迟锦程瞪着她,想要阻止却发现自己也几乎要被一股无形的力弄得窒息。他圆睁着双目,死死盯着山石后,要扼死自己孩儿的女人。
“放……手……”他嘶哑着嗓子,却连声音都难以发出。
“娘娘!快放手!”一个小太监突然跑过来,“快来人,娘娘在这!”
接着,后面又出现了三四个,众人七手八脚围住女人,将她的手生生从孩子脖颈上掰开,总算是将孩子救下来。
尉迟锦程也终于能够呼吸了。他已经满头是汗,站在原地的脚都有些踉跄,他圆睁着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地面,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女人哭喊着被太监们带走,只留下那个可怜的孩子,无人问津。
“殿下,可还好?”身后,一个身披战甲的男子出现,他戴着头盔,看不清脸,从身形判断,却也是极其英武伟岸的。
“咳咳咳……你、你是……”男孩迷离着一双眼,挣扎着从地上起来,看向高大的男人。
“微臣黄闵龙,见过殿下。”男人朝孩子抱拳行礼,“微臣是枉闻王朝皇帝御封的大帅,此次前来是见驾的。”
“大帅?你很厉害吗?”男孩已经忘记了痛苦,转而问这个男人。
“殿下,有力量和权利就厉害,比如您的父皇。”黄闵龙回答。
“如果我变厉害了,是不是就不会再被母妃打骂,也不会再被父皇无视了?”男孩又继续追问道。
“如果您拥有了力量和权利,就会得到您想要拥有的一切!”黄闵龙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么,你能够让我变强吗?”男孩的眼中闪着兴奋的光,整个人也变得雀跃起来。
黄闵龙深深看着他,点点头,弯下身子摸着他的头,大手划过他被女人掐过的脖颈,看着那青紫的淤痕,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殿下,你要记得,女人都是不可信的!”黄闵龙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她们接近你,是有目的的!”
男孩看着他,末了又垂眸,眼中满满的悲伤:“可是,我只想要母妃抱抱我……”
“殿下,等您真正强大起来,便会知道,什么才是一个王者需要的!”黄闵龙站直了身子,大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头。
繁花似锦不如那天真少年的一笑,艳阳之下,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就那样定格在花园里。
周围的景物再度变化,尉迟锦程只觉眼前一花,便出现在一座宫殿里。
这是一个女人的寝宫外殿。宽大的殿里除了一些应有的物件,没有其他摆设,窗门都紧闭着,光线极暗。鎏金的香炉里,小兽的口中吐出淡淡的薄烟,让这空旷的大殿显得更加神秘和压抑。
尉迟锦程缓步走着,细细打量着这里,一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吱呀”一声,殿门被推开,那个男孩拉着之前险些杀死他的女人进了来。
外面的光透进来,尉迟锦程可以看到,外面已是一片冰天雪地,白茫茫的,刺了眼。
“母妃,您先坐下,孩儿来为母妃表演!”男孩兴奋地将女人扶着坐下来,把她安顿好,然后从殿角拿出一堆东西,开始摆弄。
尉迟锦程抬眼看那女人:她看起来比上一次见面要憔悴了些,眼神也失了以往的灵动,变得呆滞、空洞。头发倒是梳得一丝不苟,上面还插了一支极好看的金钗。身上的衣服依旧华美,配上她原本就白皙无暇的肌肤,更衬托她是个极有韵味的美人儿。只可惜,她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便是儿子唤她,也没有反应。
小男孩此时比之前略略大了那么一些,身子健朗了许多,个子也长高了不少,只是那小脸儿微微还有些婴儿肥。
他来到女人跟前,献宝一样滔滔不绝地背诵了整本《孙子兵法》,那声音带着少年的清朗,听起来是一种享受,然而女人的表情,却由呆滞仅仅动了动眉。
但他似乎不死心,又给她摆了沙盘,在上面演示了两军交战。小小的手不断变换着队形,仿佛真的能看到两军对垒,军马不断交戈的场景。他果断杀伐,运筹帷幄,那沙盘如同是他的玩具,尽情在上面演绎着功成骨枯。
女人看着他,面上的表情有了一丝动容。他见了,极为欣喜。又将这沙盘丢在一旁,从角落里拿出一把木剑,开始演起了剑法。
他虽年幼,然一招一式却极有板眼。身形腾挪间,无不带着王者的风范。挂、剪、带、穿、平、挑、撩、劈……每一式都恰到好处。
随着他身影的变幻,女人也渐渐动了。
她自高位上下来,疾步冲向男孩,脸上还带着欣喜,将方才那憔悴撇得荡然无存。
“我儿……”她来到他身前,慈爱地将他搂过去,不停摩挲着他的小身子,似是在为他骄傲。
男孩被这久违的一抱弄得身子一颤,他盼了好久,太过渴望,以至于当幸福来到的时候,他都忘记了反应。
“不要,离开她!”尉迟锦程圆睁了双眼,在一旁大喊,然而男孩恍若未闻般,静静享受着母亲的拥抱,甚至抬手抓住了她那带着香味的衣袖……
“危险!不要!!!”尉迟锦程嘶吼着,几乎将喉咙喊破,然而无济于事。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人拥着自己的孩子,从头上缓缓拔下发钗,眼中突然放出一道精芒,狠狠朝他刺了下去……
“啊啊啊啊——”
尉迟锦程和男孩同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由于最后关头男孩动了,发钗只刺伤了他的左臂,殷红的血汩汩流出,而女人似乎并不准备放过他,将钗拔出,又再度狠狠刺下……
“母妃,疼……”男孩哭喊着、哀求着,撕心裂肺地求她放开自己,然而她却将他攥得更紧,直到宫里的一众太监、宫女听到声音冲进来,费了好大的力气将他们分开。
女人再度被抓住,猛灌了汤药。
而男孩却在一众人等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不顾一切地跑了出去。
尉迟锦程捂着自己的胳膊,低头看去,虽然没有血,但那痛楚竟是如此真实。他甚至撩起衣袖便看到自己右臂上那条永远也去不掉的伤疤!
一瞬间,如同晴空霹雳。
尉迟锦程想起了,那个男孩,就是六岁时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