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望家曾有两子
望九蓝喉咙紧了紧,他也饿的狠了,学着强子往嘴里塞土。一口一口死命的吞咽着黄土,企图骗过自己空荡荡的五脏六腑。
突然啃到个小石子,咯嘣一下把他的牙膈到了。他蹙眉吐出来,那个“小石子”还有些发白。他用手捻了捻,黄泥中露出来一颗黄白色的东西,他闻了闻除了口水味儿,还有一股米食的味道!
他抬眼,那个强子手里居然也有一颗,俩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抬头往上看。竹子结米了!两人眼睛里有着狂喜,强子连忙爬起来摇竹子,又掉下来两颗竹实来。
他俩对视,眼里都有泪水,两人无声的笑了。
“小兄弟,别告诉别人,这事就咱俩知道行不?”强子嘴边还有些泥巴,他恳切的看着望九蓝。
“啊?我……”望九蓝诺着不好答应,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竹子结的米很少,确实不够其他人来分,但是忽然他想起来,山背后还有一片竹林。
“大哥,大哥你听我说,后面还有好多竹子,咱俩弄不完的!我爹教我生死关头,人不能只想着自己,救别人也是救自己。咱俩一起去看看,如果那后面竹子也结上了竹实来,就叫乡亲们一起摘,这是能救命的呀……你看行吗?”望九蓝嘴角还有很多黄泥,他狠狠的擦了去,眼里有着兴奋又殷切的光。
强子听了有些羞愧,立马哎了一声,点了点头,就跟着这个少年一起走向另一片竹林。他们俩个往山后去,还没看见竹子,就先听到了破空而来的哀嚎声,他们俩听的脚步一顿,渗人的惨叫声还在回荡,让人头皮发麻。
林子里有两个男人,一个正趴在地上,撅起来屁股,另一个就在他屁股后面用枯树枝掏着,直掏的鲜血淋漓,痛苦的哀嚎不断,却不让停。为了活下来他们什么都吃,但是什么都吃却屙不出来。很多人都肚子涨起老高了还憋着,有些人憋几天就死了。没得法子,他们轮流用树枝掏,明明疼的要死,但他们宁愿把肠子都掏出来,也不愿意活生生憋死,那种感觉比死还难受。
强子和望九蓝看着远处的这一幕,手都在发抖,强子含着泪,最终只用力的点了点头。那么大个儿的汉子,终于也明白了活着的残酷,抹了一把辛酸泪。
他们叫上了周围的相亲,大家一起采竹实。望九蓝抱着一小兜儿白黄白黄的竹米,对身边的大娘一笑,看到另一边那个强子也收了很多,便也安心。
大家都在飞快的摘,他们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望九蓝更开心了,他们一定都能度过这场天灾的!
黄昏里,望九白饿的肚子疼。他在床上翻滚了好几圈,就站起来走出了房间。身上是脏乱的锦绸衣裳,脸上有几颗红色的疹子。他挠了挠,有点痒痒的,不过他没在意。
哥哥还没回来,他就乖乖的坐在门后面等。可是好半天了,天都快黑了,哥哥还是没回来。
望九白怕黑,他试着推了推门,但门被哥哥插上了,他出不去。他只得又走回来,坐在门口的小石头上,继续安静的等哥哥。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他吓了一跳,心里很慌张。
“有人吗?有人在里面没?”望九白听着声音,像是隔壁的王麻子。在缝里看了看,果然是王麻子,看到是熟人他才放下心来。
“王叔叔,你有事吗?”
王麻子正准备走呢,听到里面小孩儿的声音不由得一喜。挥了挥手,让几个弟兄们又回来了,他们都饿的跟头快死的狼一样,眼里尽是疯子一样乱飘的绿光。
“王叔叔来看看你,你哥哥在家吗?”语气尽量放的柔和些,但还有着激动的颤抖。
“没有,我哥哥他出去了,过会儿就回来。”
“那你把门打开,让叔叔进去。”
望九白不想开门,王麻子偷过东西。爹爹说做人要顶天立地,无愧于心。教育他和哥哥万不能学王麻子这样的做派,王麻子曾经被人打断过一条腿,又叫王瘸子。
“哎,瘸子!你、你确定,望员外家里有吃的?”
“滚你娘的,你爱来不来!”王麻子推了推门,门还没开。
“九白啊,你把门开开呗,叔叔们几个都没地儿落脚了。你家里大,让叔叔们睡一晚,好不好啊?”王麻子干咽了一口唾沫,不老实的望门缝里瞅着里面的情况。
望九白年纪不大,但当他听到外面不止一个人的动静,小孩子敏感的心立刻就发挥了作用。
“我哥不在家!你们等我哥回来了再来吧。”这次语气很坚定,丝毫没了方才的客气和礼节。
“哎,你先把门开开嘛!”王麻子急了,用力的拍了几个木门,奈何这门厚的很,推不开。
望九白心里一紧,连忙拒绝:“不,我哥说了,他不在不能开门的。”
“这小崽子……走走走,去别家看看去。”
望九白听到那王麻子不耐烦的语气,就要走心里就松了一口气,却听见另一个人突然说:
“哎,瘸子,这门是从外面锁的!”
望九蓝和乡亲们告别,强子和他一路走到了十字街头,“大叔,我家在那边!”他指了指望家宅子。
“嗨!你叫啥叔啊,你叫我强子就成,你家大人呢?”强子憨厚的样子是一副老实相,丝毫没有竹林里自私和精明。
“我、我爹娘不在了,我就剩我弟了。”望九蓝苦笑着,心里猛的酸出水来,继而泛起一阵阵灼烧的痛楚。
“啊呀,造孽啊!我家婆娘也不在了。这该死老天爷,不睁眼啊!”强子九尺的汉子,眼睛里却出了水光,对这个望九蓝生出同病相怜之心,更有了亲近之意。
“我叫强子你叫啥,我就跟俺老娘睡在官府门前头,有事你可以叫我,没准我能帮上忙哩!”田家汉子到底还是憨厚,对于望九蓝这样的少年敬佩又怜悯。
“啊,好呀!我叫望九蓝,我还真有一个事儿,明日里施粥我想同你一起,我一个人挤不进去……”望九蓝羞涩的搓搓手,那小身板原是读书人的料。如今有了灾,连每日的施粥都抢不到,要是弟弟能吃的上一碗稀粥,指不定九白就能下床了。
“没问题!包在俺身上!”强子拍着胸脯应下了,让望九蓝感激涕零的跟他道谢。
两人约定好了,明日卯时,在施粥棚那里碰头,然后就各自回了。
望九蓝紧紧的抓着手里一兜竹实,他欢喜的往家里跑,却远远的看见家里有火光,心里一凛,弟弟没生过火,他根本就不会生火。
屋里好像还有男人的声音,望九蓝心里猛的往下一沉,只觉得自己掉进了冰窟窿里了去。他赶紧跑进了家门,就看到这辈子,都难以忘掉的一幕!
几个男人围着火啃着骨头,嘴里说着什么……
“这娃娃真香,员外家养出来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吃你的吧,还堵不上你的嘴,这吃了这顿没下顿的。”
……
地上有熟悉的衣服,呆愣的望九蓝手一松,兜里的竹米撒了一地。几个饿狼一样精瘦的男人看了过来,眼睛都看直了。
望九蓝却傻了一样走到一边,颤抖着手捡起来一件小肚兜,上面有精致的莲花图样,还带着温热的血。那是娘亲手缝给哥俩的,他一件,弟弟一件。
眼睛里突然出现了一片红,他手脚发麻半天缓不过来,门口几个男人在捡竹米,锅里还咕嘟嘟的冒着泡,肉香飘出很远,可望九蓝的耳鼻似乎被门外的泥巴糊住了一样,听不见闻不到……
“就知道这家小子有粮食!”
“就是,都快死了还骗我们说家里没东西。这是啥?!”
“呦,九蓝呐,这大饥荒拉扯着个孩子不容易,王叔给你留了点肉吃。哎?你去哪,兔崽子你把刀放下!”
第二天卯时,强子在冷风里没等到望九蓝。他帮他留了一份粥来,一直到黄昏后,那个望家少年还是没来。
吃了望家那个幼子之后,王麻子被他哥削下来了一只耳朵来。那天他哥跟疯了一样,硬是要跟他们拼命,被他们狠狠揍了一顿。
把那个瘦小子打的满嘴都是血,最后爬都爬不起来,骨头都打的咯叭乱响,他们以为都把望九蓝打死了。
相邻也都认为望家绝种了,却没人关心,这日子过一天少一天的,自己都顾不住,也难怪人心冷漠。
大家没事儿的就笑话王麻子,不仅瘸了还少了一只耳朵,准备给他起个新的外号,叫一只耳。
可一只耳三个字还没叫热乎,过不两天,王麻子他们发现自己身上起了疹子,红红的一片连着一片,最后整个人都被红色的疹子给爬满了,看着很是吓人。
最先死的是王麻子,才几天的时间,那个尖嘴猴腮的王麻子身上的疹子开始发痒。
痒啊他就挠,拼命的挠,还不够就往墙上蹭,蹭的一墙的血还不成,非要把自己的烂肉都扣下来才行,最后活生生的把自己扣死了!
死的时候都认不出来那是谁,因为那张脸被他自己挠的稀巴烂,然后大家惊恐的发现,自己也开始发痒,钻心的样……
一个月后,夜里的河边。
头上缠着白布的少年,用力的把地上的一个男人按在草里,拿一把铁锈的刀子,狠狠的捅着那人。不顾男人凄厉的挣扎,少年拿着那把刀子活生生的给他捅死了,一动不动变成一具尸体。
那尸体上到处都是溃烂,流出来的都是黑色的血,他还是一刀又一刀的捅,恨不能把地上的人捅成肉泥。直到没了力气,他才踉跄的站起来,在水里洗着刀子。
“阿白,哥哥给你报仇了,咱们不怕了,不怕了……”
说着就呜咽了,他用溃烂着疮口的手背,狠狠地抹着泪,可越擦越多,眼泪和脓水混在一起,黏黏糊糊的恶心着人。
看着河边躺着的五个一身烂肉的男人,不过他不放心,还是数了数。
都在这儿了,一个都没跑成。有一个烂的最狠的在水里泡着,河水冲刷着他的烂肉,就快剩骨头了,腿骨不正常的弯曲着,是个瘸子。
然后像其他的四个男人一样,捅的血肉模糊的尸体,被望九蓝推进河里。黑色的血染红了河水,瞬间就浑了。
这里是新河的最上游,全城的人都吃这里的水,被腐尸烂肉泡过的水。
半个月以前,自望九蓝把王麻子扔进这河水的源头后不两天,城主下令封城。
因为城里开始爆发大规模瘟疫,在此之前,他只告诉了强子一个人,让他不要喝河里的水。是他亲自送强子和老娘儿子,还有两兜子竹米以及爹娘留给自己的钱财,离开了城门。
“你这么做,整个城里的人都活不了。”元青治出现在少年身后,看着他发泄的哭泣。
望九蓝回头,看到身后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男人,那男人身后还有一个全身裹在黑色衣服里,只露出来一张脸的瞎子。
他却不在意,继续看那黑血蔓延开来的河水,眼里有浓郁的恨色和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