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人说大仲朝两大边界幽州秦州独是用兵之地,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中原稳固八十年,除去西南边陲偶有叛乱之外也只有这两个地方战火不休,多少名将皆是在此扬名立万后再转入朝堂中枢,就拿当下来说不到四十便官拜五品以上军职有过指挥五千人以上部队经历的将领几乎都在燕敕军或秦军效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国之初定文弱于武,平治朝堂武轻于文,一名将领一但没有了军功傍身,能和辅国定策的文臣相比较的或许也只有资历和年岁了。
不过似乎本朝天子逐渐开始对年轻武臣的重视和培养,一反之前老将统兵少年陷阵的传统,放眼望去太原府边境皆是刻意提拔上来的年轻武将,虽然依旧多被幽州和秦州两处都护府干预兵事,倒也让中原军中齐刷刷的冒出一片能力不俗的新鲜面孔。
张仲机便是其中佼佼之人。
这位帝师张左公之子出身于东宫侍读,和本朝天子唐礼是竹马之交,唐礼继位之后先入神机营积攒资历,再于秦州彭越之乱中一战成名,兵部尚书夏言曾有评其“用兵老成谨慎似有重山在心”,年纪轻轻便官居正四品昭烈将军,一路晋升之路即便是再严苛的人都不好意思说是借了他父亲的东风。
“虎父无犬子。”陆容喃喃自语。
此时的陆容早已不是之前那个孤陋寡闻的市井小民了,在燕敕王府这座东北军政中枢之地,不止有着朝令暮知的驿站系统传递着王朝各地发生的政令人事变动,还有散布在整个中原以及北蛮西域的勾陈子谍报系统,足不出户便可知天下事,其实人与人之间的地位差别很大一方面取决于信息渠道的高低之分,就像陆容此时手里除去一份邸报之外还有张仲机为将以来大小数次统兵对敌的详细情报,王府中专门有人负责收集整理此类文书,并依照官职背景以及能量大小不同分作上中下三阁收藏在竹文阁中。
在燕敕王府的这几日陆容经常泡在竹文阁一呆就是大半天,无数天下间显赫的名字和不为人知的事迹都被他强行塞在脑子里,再慢慢消化记忆。
他知道自己本身起点就已晚过别人,再自怨自艾也只有越落越远,只能每日鞭策自己加快脚步去追赶。
陶然阁上有两个人屏栏而立,身后石桌之上一壶温酒几碟小菜,却动也没动。
同为虎父的大将军陆远目光远远看着琼湖畔的众人拥簇,微笑道:“王府许久没这么有生气了。”
王玄策倒紧了紧衣衫,道:“嗯。”
似乎是发现了王玄策的小动作,陆远道:“玄策就别回涿鹿山了,就在这住下吧,你毕竟也上岁数的人了。”
王玄策微笑道:“不妨碍你们父子天伦之乐么?”
大将军嗔怪道:“这话说的,你是容儿的师傅,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与他比我更亲一些,说这个就见外了吧。”
王玄策笑笑并未回答,反而问道:“大将军怎么看乔家?”
陆远拉着王玄策坐回阁中,亲自挑了挑炭火温热壶中酒才说道:
“乔用迁这人我知道,不是个等闲之辈,前几年和秦王走的很近,后来又在天京有不少动作,看来胃口不小,嗯,对容儿来说,开始能借力,以后要怎么用,就要看容儿愿意给多少了。”
王玄策两只手插在袖中眼看着大将军忙乎毫无插手的意思,嘴里微笑着说道:“汾州有消息说他们是想谋个世子妃的位置,这次随容儿来燕京的那个丫头便是乔家的这代最被器重的女儿。”
陆远抬头看了一眼,又似乎不太在意的替二人倒酒:“是吗?玄策怎么看?”
王玄策玩味道:“我没怎么看,你才是他爹。”
陆远早已习惯王玄策这样的脾气,大笑道:“那就随容儿心意,他愿意就娶不愿意就算了。”
王玄策也笑了:“你倒是宠溺的很。”
二人举杯一饮而尽,酒是黄醅,人是知己,两位半百老人丝毫不像地位差距悬殊的主臣,只有随意自如。
陆远吐出一口酒气,淡淡道:“宠溺是一方面,容儿个性独立也是一方面,你没发觉他这一点和他娘很像么,什么事都愿意自己藏着掖着不想给外人道来,若不是吴背和勾陈子,我都不知道原来他这次西行有过这么多波澜壮阔的事发生。”
听到这话,吴背突然冷下脸来,冷冷道:“哼,所以你就把吴背和可期派去秦州找乐池剑派的茬?你也不怕刘鸿基一怒之下做出什么事来?”
陆远却是一脸的无所谓,笑道:“不会,在这事上,他只会装聋作哑。”
王玄策盯着陆远看了许久,一字一顿道:“他们果真只去了秦州?“
陆远自然知道王玄策此问何意,嘿嘿笑道:“玄策放心好了,我没有你想得那么没分寸。”
“真的?”
“真的。”
王玄策也是拿这位燕敕王一点办法没有,只有长叹一声道:“有这个必要么?”
“有,我欠容儿和他娘的太多了,二十年前我瞻前顾后没能做到身为兄长该做的事,这二十年里我又把容儿扔在安新县让他吃尽苦头,现在我老了,有很多事情都看简单了,一生沙场征战蟒袍傍身一闭了眼什么都带不走,最后不还是要为子孙谋福么,玄策你别笑话我,我发现我现在和普通百姓家的老人一点不差,胸中的那些雄心壮志都变成了家长里短,唯一的差别就是我手里还有刀还有权,寻常百姓还知道护犊子,我还能让外人欺负了我陆家之人?”
初春时节的寒风依旧有些凛冽,陶然阁之上为庆贺世子殿下回府而挂的一双大红灯笼随风而舞。
王府前厅灯火阑珊,人流进进出出忙碌着,是王府下人正在为几天后的听政日做着准备。
王玄策沉默片刻轻声道:“你向来如此,我早习惯了,不过我还是真怕了万一你一冲动让他们去了蜀中。”
大将军哈哈大笑:“你本就该放心的,你这是不是算作关心则乱?”
王玄策也笑了:“这个词可不是这么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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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定府倒马关前,一只人人甲染血污的骑兵纵马入关,为首一将翻身下马,将面盔抛给身后亲兵之后却不着急卸甲,反而回身替一名中年书生模样之人拉住马辔,那书生难掩满脸疲惫之色,微笑道:“姚将军不必如此。”
那大将微笑道:“吴先生此行指挥若定,转战敌境千里杀敌数万不曾一败,可期佩服!先生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