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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学期开学，食堂门口贴出了教师转正申请名单，其中也有我的名字。我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

“那小林才来一学期就申请转正了？”

“你呀，这是校长亲自点的呢。”

“凭什么呀？”

人们更加压低了声音：“她还没来报道，我就听说了，她是校长的未来儿媳。”

“原来是这样？去年校长侄女教的班级考了最后一名照样转正，今年又来了个儿媳，现在关系最重要。”

“小声点，你敢得罪了校长，你还想转正吗？”

我听着这些议论，我想，我是校长未来儿媳？真是无稽之谈，明明是我教的班级考试成绩进步了，明明是我工作认真，每天早出晚归，还把学生作业带回家，你们没看见吗？校长是公平公正的。学校是纯净的地方，假如教育单位里都失去了原则，那这社会不就乱套了？

“小林，到我办公室来一次。”王校长叫我。

进得办公室，我就恭恭敬敬朝他一鞠躬：“校长，谢谢你，给我机会，我会珍惜这个机会好好努力的。”

“恩，你也知道这个机会是我给的？”

校长似乎话中有话，我不知该如何回应。

“民办教师转正一直是个敏感的问题，按照规定要在学校代课满三年，教的班级每年考试成绩都超过县平均分才有资格申请，除非是学校出面，对特别的人才提出破格申请。”

我明白了，我是属于破格申请？顿时，我感动得，我觉得校长就是伯乐。我是那么热爱这份工作，我也一定会在这个岗位上作出贡献的。我不会辜负了校长对我的期望。我想。

“现在是对你们的考察期，你可要好好表现。”校长说。

我拼命点头，我说：“我会把班级教好。我还要争取做份外事，爱校如爱家，做一个好老师，好同志。”

“小林，做好老师除了教好书，最重要的是为人师表。什么是为人师表知道吗？从你成为一个人民教师以后，你的一言一行你的学生，你的家长都以你为镜，都看着呢。”

我点点头，校长毕竟是有文化的人，句句都在理。

“你年轻可要注意啊。不能让一些传闻坏了你的名声。”他说。

我不解地看着他。

“例如你说你没谈恋爱，就不要随便和年轻的男子走在大街上。”他解释道。

原来是指我和余威？我又点点头。当时的我一心想转正，一心要使自己达到转正的要求，只要我能做的，我就一定要去做到。

回到家，我把我已经是转正申请人之一的事告诉家人，他们也替我高兴。我妈说，王校长还真是说话算话。她说有空，她要专程去拜访王校长，感谢他对我的关照。我忙说：“你不要去，现在有人嫉妒我，说得很难听的，你假如去校长家被人看见又不知怎么说呢。”

我妈说：“可是这不是欠王校长人情吗？”

我理直气壮地说;“学校的确是缺教师，我也能胜任这个角色，我们靠真本事，不要走旁门左道。”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就给余威写信，我对前景充满了美好的幻想：“余威，我和你比赛，是我先转正还是你先毕业，我想我一定会赢。”

他给我的回信中，开头就称呼：“尊敬的林老师，您好。”我知道他在逗我，是真心地为我高兴。我的心啊，被幸福装得满满的。心中有喜欢的人，有奋斗的目标，生活是美好的。

转眼暑假就要到了。余威在信里说：暑假怎么还没到啊，这时间过得太慢了，是不是南京和老家有时差啊？他还说，他回家就来找我。

我想起我和他在街上散步被人看见传到校长耳朵里的事，就吓得不得了，我即刻给他写信说，你回来千万别找我，还是写信吧。

他很奇怪地说：这是为什么？难道你看到我讨厌吗？忽然他极其紧张地补充道: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我知道老家都兴早婚，你一定是有了！！！！！！连续加了一连串感叹号。我就老老实实地解释：“余威同学，我现在正在考察期，我不能出一点纰漏的。你不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知道你在大学里有女朋友了。”

他即刻就回信说，我对天发誓，我没有女朋友，还要拜托老同学你给我介绍呢。

今天的我回想起这些信，我都会觉得好笑，为少男少女那懵懂的情愫觉得可爱。分明是喜欢上了，却谁也不敢去捅破那一层纱，就这样自作聪明地去试探对方。我没记错的话，这几封信是编号为六十几号。他说，他把学校发的饭菜票省着用，这样可以多买几张邮票和信封。他想得很周到，还给我邮寄来了信封和邮票。每张信封上都写了他自己的地址和名字。他是怕我不给他及时回信。

这些信是我青春最美好的记忆。假如人这一辈子能永远停留在这一时刻，那该多好啊。

暑假里，他果然没有再来找我，还是给我写信，他说，真想不通，转个正比入党还难？

可是我弟弟却告诉我：“姐，今天我看见上次给我买雪糕的大哥哥。”

我问：“你没看错吗？”

“没，我学骑自行车，摔跤了，他就从角落里跑出来搀扶我呢。”在阁楼上，我弟弟指着离我家不远的那个拐角处。我相信我弟弟没看错，我相信，他来过这里，他是因为思念我而站在那里看我。我暗自为自己鼓劲：“马上转正，转正了，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和他在一起了。”

我还在床头贴了座右铭：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期间钱红来我家说：“晓春，咱们去余威家玩好吗？他带了好多雨花石回来要送给老同学呢。”其实我真的很想去，很想要见他，我也知道，一定是他去暗示钱红把我带去的，可我想到转正的事，校长的谈话，我就坚决说：“不去。”钱红说：“你真是怪人一个，没意思！”我只有苦笑。

据说年底转正名单就要批下来了。名单上的老师都翘首盼望着。我算了算，我应该不大有可能被刷下来。因为我任教的班级英语连续两次突破平均分了，而其他人的业绩都不如我。我不能放松，要坚持到最后！

这个冬天，小镇上开始流行一种叫马海毛的毛线，三十元一斤，可以编织毛衣和围巾，那长长的毛，看着很暖和的样子。邻居的女孩子们都买了编织着。我拿了工资也去买了一斤。挑选了米色的。我藏在柜子里，却被我妈给翻出来了。她问我，买这个干嘛？

我说，编织衣服呀。

我妈说，“你又不会编织衣服。你还买米色的。米色的能织什么？女孩子就该买玫红的。”

我一把抢了那毛线，做贼心虚地说：“你管我？我把工资不是都交给你了，这是学校发的值班费，你还管？”

我妈说：“现在赚钱了，脾气大得不得了，我是好意说的，假如标牌没拆可以送去换颜色的。”

我就当没听见。

以后，我就拿了妈妈的竹针，开始学着织围巾。我只会织最简单的上下针，速度也慢。每天等家人都睡了，我就偷偷拿出来织，我要给余威一个惊喜，给他织一条围巾。我觉得米色衬着他俊朗的五官会特别好看。

“元旦节，你们谁愿意来值班？”王校长问。

为了好好表现自己，学校里有什么差事我总是抢着干。我看着大家都低着头，我就说：“我来吧，反正我也没事。”

校长点点头。

这天是元旦节，我就拿着那条还没织完的围巾去了学校，心想：正好，我可以安安心心把这条围巾收尾了。

我就坐在办公室里，埋头一个劲地织呀，织呀。忽然学校的大门有开锁的声音。

“谁呀？怎么自己开门进来了？这门一共两把钥匙，一把是校长专用的，一把放值班室。”我忙放下围巾，出去看。

只见一个皮肤黑黑的小个子青年，身穿黄色的军装，手里捧着一个饭盒。我寻思着，这人怎么这么面熟？

“你怎么会有学校钥匙？”我严肃地问。

“是我爸给我的。”他把手里的饭盒递给我。

“你爸？”我这才想到，他就是校长那当兵的独生儿子王得龙。我接过饭盒，饭盒热热的。

“你还没吃中饭吧，快吃吧。”他说。他看上去身高和我差不多吧。

我揭开饭盒，是热腾腾的饺子。一看手表，的确是午饭时间，我只带了些饼干和开水，一门心思要把围巾织完的。没想到王校长看着严肃，其实心眼特好，这么体贴下属。我又是一阵感动。

“谢谢你。”

“快吃吧。”王得龙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看这架势不打算走，是不是等我吃完要这饭盒？我就坐下来，开始吃了起来。

我发现他一直在偷偷地打量我，这让我觉得窘迫，开始没话找话：“王得龙，你不是在当兵吗？”

“是呀。”

“喔，解放军好啊。”我想，他可是我领导的儿子，校长又对我那么好，我就开始学着套近乎。

“好什么？在大山里要什么没什么，还有半年，我真怕自己熬不下去。”他开始抽烟。斜斜地叼着烟头，完全是玩世不恭的模样，我就想起他小时候比我高一届，在学校里仗着父亲是校长，经常欺负同学的嚣张样子。我忽然就对他有了反感。

“你们当兵能回家过节？”我继续找话题。

“怎么可能？我们那规定当兵两年之内是没有假期的。”

“那你不是回来过元旦节了？”

“那是我写信回家叫我爸打电话给指导员证明我奶奶病危，我才被特殊准假的，一定是嫡系亲属病危或死亡才能准事架。”他得意地说。

我差点被饺子给噎着了。这人为了溜回家，居然诅咒自己的亲祖母？王校长也太宠这个儿子了，帮着儿子撒谎？

我吃完饺子，就把饭盒拿到水龙头下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回到办公室。只见他正挑起我桌上的围巾：“林晓春，这围巾好像是男式的吗？”

我好似被人揭穿了秘密，涨红了脸说：“不，不是的，我只是好玩，在学织围巾。”

“喔，我还以为你是送给我的呢？你看配我真好呢。”他说着，拿起围巾在身上试着。不知为什么，看到这本该是余威的围巾被他那样围着，我的心都痛了。我想厉声说：“快放下！”可是我说的是：“你假如喜欢，你就拿去吧。”

我想这是我对校长的报答。既然他儿子喜欢，我怎么还好意思不送呢，况且人家还特地给我送中饭来。

“真的？”他欣喜若狂。

我点点头，心里那个痛。“你等着。我就收尾了。”说着，我坐下来就开始织。

“林晓春，我还有几天假，我们出去玩？”他说道。

我专心织着围巾，也没仔细琢磨他的话，就摇头说：“不行啊，学生要考试，我得出些复习卷子。”

“你怎么这么认真啊？”他的口气好似看到了珍稀动物。

我抬头认真地说：“我不认真能转正吗？”

他笑了，笑得很邪乎，然后说：“要我对我爸为你美言几句吗？”

我的脸就红了，仿似那条围巾有着不良的动机和意图。

回到家里，我看着余下的马海毛不够重新编织一条围巾了。我心里很愧疚：余威，对不起，真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