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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叶碧总葳蕤

孝恭皇后 原铨 15167 2021-09-30 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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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叶碧总葳蕤

不出三天,皇太孙朱瞻基没在菡萏院过夜的消息,就传遍了太子府的角角落落。

而后,菡萏院又连续十来天都没有掌灯。

虽然,皇太孙也没有去其他妃嫔处,但和这个事情相比,简直不值一提,毕竟,皇太孙之前也极少去其他妃嫔那里。

要知道,自从皇太孙大婚,除了办差外出之外,不在菡萏院歇息的日子,顶多就是初一、十五按祖制属于太孙妃的那两日,其他不在菡萏院的时间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

十来天啊,这分明就是菡萏院要失宠的信号。

显然皇太孙因为那天早晨孙贵嫔戴桃粉海棠花的事情生气了,不知道是不是那晚去训斥孙贵嫔时,她恃宠生娇进而导致殿下厌弃,所以不再宠幸于她了。

找菡萏院的人打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大家就纷纷猜测,暗自杜撰,到后来,流言传得活灵活现,连皇太孙呵斥孙贵嫔的话都有若干版本。

现在,最得宠的是皇太孙殿里的宁司帐,她不但是皇太孙的第一个女人,而且还是永乐帝指给皇太孙的八个教导宫女中,最漂亮的那个。

虽然,这些个司帐、司寝已被绝了育,不可能怀有子嗣,但被封个嫔妾却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时间,宁司帐将会成为太孙嫔中一员的消息,也传得沸沸扬扬,令众人看她的眼神就多了些羡慕和妒忌。

宁司帐娇娇弱弱的,一双桃花眼微挑,脆弱中隐有风情。

此刻,她正跪在太子妃的脚下。

太子妃眯着眼说:“你说皇太孙每回让你侍寝,并没有多余的话,甚至连事后的温存也从未有过?”

宁司帐又羞又怨道:“奴婢不过是个玩意儿,皇太孙殿下怎么会有事后的温存?基本上都是叫奴婢脱了衣服就做那事,别说温存,回回都像要吃人一般,把奴婢又撕又咬的,好几天身上都青青紫紫,有两次还把奴婢绑起来用鞭子抽打。不光奴婢,就是其他几个侍过寝的姐妹,身上也是一般模样,现在殿下一说要谁侍寝,谁心里都发怵。”

“就是那封赏最重的两回?”

“是,就是那两次,殿下事后说他喝醉了酒,伤了奴婢,所以赏了奴婢些好东西还有银两。”宁司帐当然知道,那些东西和银两是叫她不要乱说话的意思,所以谁也没有敢说,今儿个要不是太子妃问起,她照旧半个字都不敢往外吐。

太子妃沉吟了片刻,吩咐单嬷嬷:“你给于嬷嬷说,给她们几个都交代下,不要往外面乱说,若是让我知道谁胡嚼舌头坏了皇长孙的清誉,一律杖毙。”

听到那温和话语里冷冰冰的杖毙二字,宁司帐不禁打个了哆嗦,把头垂得更低了。

“你回去吧,今儿个我问的话不许说给其他人听。好好侍候皇太孙,自有你的好处。只是,不要生出非分之想,这世间呢,该你的福分少不了,不是你的想了反倒是祸害。”

“是,奴婢谨遵太子妃殿下教诲。”宁司帐心里一阵绝望,太子妃这意思,自己是绝不可能为嫔了。

没有子嗣,又没有位分,顶着个司帐的名头当暖床的丫鬟,虽说比普通宫女要强,可这年老色衰之后呢?普通的宫女还有满了二十五周岁发派出宫和家里团聚的一天,像她们这种被主子收用过的,就只能老死宫中了。

就凭每个月的月例过下去,等色相没有了之后,像那些个没牙的老司帐、司寝似的,抱着年轻时的一点回忆,说着猥亵的玩笑……

她简直不敢想。

早知道如此,还有两年就能出宫去的自己,当初就不该顶了晴儿的名头当什么教引宫女,如今不但没能像那赵良媛似的翻身为主,还白白坏了身子。

虽然皇长孙英武非凡,可这英俊并不属于自己,他连看都没有看过自己几眼。

不行,总得想想办法,不能这么坐以待毙。

看宁司帐唯唯诺诺地行礼退出去之后,太子妃若有所思地和单嬷嬷说:“你找人看着点儿这个奴才,她那双眼睛,怎么瞧着都不像个安分的,别带坏了瞻儿。”

单嬷嬷点了点头:“殿下身边的人,老奴都留意着,这个宁司帐平日里看着还好,这半年多皇太孙叫她暖床最多,想来还是个顺意的。”

“唉——”太子妃叹了口气,“她们再顺瞻儿的意有什么用,一个蛋也下不出来。要是瞻儿如此宠幸太孙妃,我就连做梦都会笑醒。也不知道他这样要折腾到几时?”

“我只怕这日子长了,他的性子会像父皇一般暴躁,要是再像他父亲似的纵欲害了身体,我可怎么办?听说有几夜,他竟然叫了几个司帐、司寝一道暖床,这样的荒唐,实在不像瞻儿的性子。”

单嬷嬷赔着小心说:“皇太孙年轻,初尝男女之事,难免会贪恋,他这会儿正是血气方刚,一夜数女也不为过。您还记得爷那阵子,不也一样吗?现在何尝不是修身养性?”

“奴婢寻思着,等皇太孙尽知男女之事时,说不定还能将哪些个对孙贵嫔的情意丢下,太子妃您就不要太多虑了。倒是太孙妃,这样下去可不行,就算皇太孙不去孙贵嫔那儿,可他也没去其他人处,只和几个暖床的丫头厮混可和您的计划大相径庭。”

“可不是,除开初一、十五两日,嬷嬷你去帮我安排一下,还得将他们两个小夫妻往一处凑一凑,总要让他们多在一起才行。”说着,太子妃唤单嬷嬷到跟前,附耳给她交代。

很快就到了四月初一,皇太孙该到太孙妃的梧桐院里去的日子。

胡善祥又盼又怕。

每一回皇太孙过来,虽依着祖制在这里歇息,却多数只是与她分榻而眠,偶然和她同床共枕,也只是草草了事,事前没有半点夫妻间的调笑,狎昵,事后还会逼着她喝避子的汤药。她自小所受的教育,都是女人要恭顺温存,即使床笫之欢,也是一派恭敬顺良的模样,皇太孙如此,她就更没有欢娱之感。

若不是只有皇太孙来梧桐院,胡善祥才能够看到他,又希望侥幸生个一男半女,她简直不会盼望这初一、十五的大日子。

朱瞻基到梧桐院里来,也就是例行公事。

虽然胡善祥在她家中的姐妹中并不算出众,也比不上其他几个妃嫔姿容艳丽,但她洁白的肌肤,一把如云似墨的乌发,眉宇间的亲切温婉,言谈间的落落大方,还是令朱瞻基有些好感的。即使因为迁怒她的出现令孙清扬丢了太孙妃的位置,他对她罗衫下那副光洁如玉的身体还是情动过的。

只是他很快发现胡善祥的端庄矜持到了床笫之间,简直令自己有罪恶感,再加上又生怕她会怀孕,所以如果不是祖制规定,有欲念时,他更愿意在那些个司帐身上去得到满足。

至于其他的妃嫔,他都不愿意让太孙妃先孕,更遑论其他。除开清扬,女人们对他而言,都不过是满足身体需要的工具,当然是绝过育的宁司帐几个更能尽兴,也省得事后燕喜嬷嬷给她们灌避子汤时,一个个可怜的眼神令他简直下不去手。

可他不亲眼看着她们喝下去,又如何能够放心,万一燕喜嬷嬷阳奉阴违,坏了他的计划,他找谁讨还去?

所以,朱瞻基宁愿叫那八个司仪、司帐暖床,也不愿意到妃嫔处歇息。

饶是如此,他今天到梧桐院见到胡善祥时,眼前还是一亮。

葱水绿绣茉莉花的罗裙,一双小山眉在灯光掩映下山若欲雨,眉亦应语般的灵动,头发梳成摇摇坠坠的堕马髻,右鬓插着一支凤凰金丝嵌玉步摇,随着胡善祥前行,那凤凰的金翅竟微微颤动,下方的流苏也随着飘逸,时时拂在她的耳边,说不出的轻盈。

着装打扮不似平日里端庄稳重,倒多了一股子佻脱。

“嗯,今儿个这装扮不错,这发钗很适合你。”虽然是夸奖,朱瞻基的脸上却也没什么表情。

胡善祥却因这突然的夸奖有些受宠若惊,但她素来温婉,很快就将那娇羞之色掩了过去:“多谢殿下夸奖,这还是您赏臣妾的呢。”

“噢。”朱瞻基完全没有印象,除开给孙清扬的赏赐他会亲自挑选外,其他人不过是内务府照着规矩选了他过过目而已。

即使不喜欢,但对心系于他的女人,男人总会多几分怜惜之意。

见到胡善祥掩不住的娇羞之色,朱瞻基心里一动,伸手把她揽至膝上,拔了她头上的那只凤凰步摇,只见胡善祥的一头青丝如水滑落肩头,摸上去竟如绸缎一般十分柔滑,还带着点植物的青涩香气,想起另一个也有一把好头发的人,声音就软和了三分:“爱妃这头发生得真好,怎么养出来的?”

清扬的头发也好,但比之太孙妃的,还不够饱满柔滑,要是有什么好方子,问出来也好教给她。

胡善祥哪里知道他的心思,见他再度夸自己,想起太子妃的交代,没有像平日里觉得坐在男人膝上不够得体而逃开,反倒依赖地钩住朱瞻基的脖颈,抬起头睁着她那双漂亮的弯月眼。

她喜悦地说:“殿下也觉得好啊?臣妾幼年时,母亲就让我用皂角洗发,先将那皂角砸碎,取其汁液放进温水里,再用那水把头发泡上一刻洗净,就会又柔又滑。下次殿下过来,臣妾帮你用皂角洗发可好?”

朱瞻基瞧着她的样子,微微笑了下,伸手又摸了摸她的柔嫩脸颊说:“就依爱妃的,下回由你给孤洗头发。”

胡善祥笑着靠在他的怀中,掩饰着眼底泛起的一抹泪意。

朱瞻基把她抱起,跟前侍候的众人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赵瑶影到菡萏院时,众人眼里因失宠应该寂寥的孙清扬正立在廊下赏花,赵瑶影解了襟上的香囊去砸她:“这都什么光景了,你还有闲心赏花?”

孙清扬接着香囊揣进怀里,迎面和她笑着说:“难不成还要学那前人,将千般心事付诸瑶琴不成?”又默默打量了一脸担忧的赵瑶影一番,“人人都说因为我皇太孙冷落了几位姐姐,你倒好,还来看我。”

廊下的孙清扬一身月白衣裙,旁边的海棠花满枝头,她笑得比花倒还要好看几分,赵瑶影微微笑道:“你也说过,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当日嫁他我已经知道会有今日,左右不过是想守着看看他,又怎么能怨你。”

孙清扬想了想说:“赵姐姐你待他真好,可惜,皇家最多无情人,你这番深情却是空付了。”

赵瑶影却笑道:“一个人是另一个人的劫,我只当前生欠了他的,今世来偿。”

孙清扬见她看似全不在意,一张俏脸却是苍白如纸,情知赵瑶影心里头还是在意,暗暗叹了口气,转开话题说:“眼看这海棠花开了,桃花已经谢尽,赵姐姐前些日子要与我画的桃花,如今只能画桃叶了。”

听到说要画画,杜若支使着院里的婆子们将案几抬出来,笔墨纸砚摆好,好让她们在廊下看着画。

赵瑶影却不动笔,倚坐在廊下,默默看着那稀落的桃花,孙清扬知道她又在想心事了,一双手从后面掩着她的眼睛笑道:“赵姐姐,你从前也是个爽利的人,为何这些年大了,倒见花落泪见月伤心,多愁善感起来了?”

赵瑶影指着叶间几乎不剩什么的桃花黯然地说:“你看那桃花,前些天还灿烂得灼人眼目,如今就轮到了海棠,难不成在这宫里,真是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吗?他前些个日子还同你如胶似漆,蜜里调油一般,怎么说放就放下了,不闻不问不顾,我听说连奴才们都慢待了菡萏院许多,昨儿个送来的点心,都是陈的。”

孙清扬听到她为自己难过,心里很感动,却不愿见她同病相怜,因为自己又想到她自身的境遇:“姐姐何必为我难过,你要像其他人似的恨我,我这心里还好受些。至于这桃花,要是一年四季都开着,谁还稀罕它,就是因为花的短暂,才美得灿烂呢。桃花谢了,还有海棠、玉兰、茉莉、荷花……”

“这一年里的好风景多得是,干吗总惦着那凋零的,白白错过了眼前?咱们女子,要有花一样娇美的容颜,枝叶那样葳蕤的心才好,繁茂昌盛的,才不怕枯萎凋谢,最好能长成一棵参天的大树,无限和天空接近,叶子和清风嬉闹,枝丫和鸟儿戏语,听一听外面天地间的消息。”

赵瑶影有些呆了:“人人都说咱们女子应该如花朵一般,你倒说该像棵树,偏你这心思,转都转得和别人不同。”

孙清扬已经在宣纸上画了一树花骨朵颤颤巍巍在枝头绽放的桃花,边给桃花上色,边说:“这外表上啊,当然应该漂漂亮亮的,但在心里,你不觉得花太过娇弱,一阵风也落了,一场雨也掉了,全由不得自己吗?做树多好啊,将根深深地扎进土里,不但不会随意吹落,还能给人挡风雨,让鸟儿歇息呢。”

赵瑶影到她身后看着笑:“你这对着桃叶画桃花,倒也很别致。”

孙清扬知道自己方才说的话她并没有听进去,又在花下画了一个临风愁绪的美人:“心里有花,自然看着叶子也能开出一树繁花来,心里要是没有花,就是时时对着,也不过觉得春光转瞬即逝,惋惜哀叹罢了。桃花娇美,桃叶葳蕤,我最喜欢的还是桃子,香甜可口。”

赵瑶影眸子晶莹如水:“你啊,成天就惦记着吃。你都画完了,我来题词吧,上一回我们一起画画,还是皇太孙冠礼前呢。”

孙清扬心中微动,细细在美人的脸上添上赵瑶影的眉目,笑道:“有那么久吗?我都记不得了。”

赵瑶影仰着白玉般素净的脸,安静地看着宣纸上的桃花,眸子里满是温柔,像是那纸上有另一个人的面孔似的说:“你怎么会忘了?我倒觉得那像是昨儿个发生的事情,一切都历历在目。”

他看她的眼神,他注意她的样子,他在她身边的呼吸,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动作,都在心里温习了千百遍,几乎一转眸,就以为他就在身边欣赏地看着自己。

可是,大婚之后,太孙妃、孙妹妹、何贵嫔、袁嫔那儿他都去过,只有她的院里,他一次也没让掌过灯。

在他的心里,她比不上孙妹妹,比不上太孙妃,难道连那两个也比不上吗?

可是,她还是不怨,她还是憧憬,也许,有那么一日,他会想起那天,她站在他的身边,眉目宛然,脸红心跳。

赵瑶影提笔在纸上写下:燕懒莺慵春去,又是一年桃红。花飞莫遣流水,恐有旧游来寻。

午后,朱瞻基听到身边的内侍陈会福说孙贵嫔使人送了幅画来,开心地忙叫展开。

看到画上的桃花、花下的美人和旁边的题句,他疑惑地说:“小陈子,你说这画上的美人可像孙贵嫔?”

立在朱瞻基身后的陈会福伸头看了看说:“这桃花画得真是灿烂,就像三月又来了似的,这美人有点像孙贵嫔,又有点不像。”

朱瞻基生气地说:“什么叫有点像,根本就不像。你的眼睛长到哪儿去了?杵在跟前都看不出来。”

惯会察言观色的陈会福立马说:“奴才看着,倒有些像赵嫔,可这孙贵嫔的画上,画赵嫔做什么?难不成桃花开的那会儿,赵嫔正立在桃树下?”

“对,你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这眉眼可不就是瑶影。”朱瞻基随口说出了赵瑶影的名字。

陈会福一听,这随口中带着亲切带着熟稔,更是不住口地夸赞道:“可不,越看越真,生生就是赵嫔主子的模样,和那桃花一样好看。奴才也曾听说,孙贵嫔和那赵嫔情同姐妹,想来是她们一起玩时,都想起了您,所以才画了这画儿送来。”

朱瞻基觉得好笑:“你也知道好看吗?”

见这十多天都没笑颜的朱瞻基脸上竟然有了些笑意,陈会福更是赔着笑说:“奴才跟着殿下这日子久了,自然见多识广,像孙贵嫔,像赵嫔,还有其他几位主子,个顶个的好看。”

朱瞻基啐他道:“你倒是谁都不得罪。得了,把这画收起来,好生放着吧。”

“哎。”陈会福边卷画,边说,“奴才就将这幅画和那年您冠礼时收的蝶戏牡丹图放在一起。”

朱瞻基看着陈会福冷然道:“小陈子几时学会认字了?”

太祖立制不许内侍识字,永乐帝时因为有时需要他们传送消息,渐渐默许了内侍可以认字,但也仅限于司礼监那些需要传宣谕旨、草拟诏旨的内侍,像陈会福这样掌管皇太孙日常物品,随侍身边的,还没有资格识字。

陈会福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奴才因为平时收纳殿下的物品,又见您喜爱字画,所以偷学了几个。免得在文武双全的殿下跟前,立个大字不识的草包。”

朱瞻基原以为他会推诿隐瞒,不想他竟然一五一时地说出来,脸色就缓和了许多,神情淡淡地说:“也算你有心了,识字不要紧,但该看什么不该看什么,心里却不能没数。平时得把招子放亮些,免得出了事,我也救不了你。”

陈会福大喜过望,这意思是他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地识字,那以后他的前程可有指望了,忙跪下给朱瞻基磕头:“奴才谢殿下恩准识字,奴才一定尽心尽力,决不辜负殿下的厚望。”

起身后又将那画收起放好。

等他转出来,见朱瞻基站在书案前,已在宣纸上写了几行字,晃眼瞧见正是画上的那几句:燕懒莺慵春去,又是一年桃红。花飞莫遣流水,恐有旧游来寻。

陈会福小心翼翼地问:“殿下,今儿个晚上,是菡萏院掌灯还是?”

菡萏院。朱瞻基的心口微微一痛:“松苓院。”

松苓院,赵嫔所居。陈会福一愣,皇太孙大婚这多半年来,可一次也没去过,看来,孙贵嫔仍然举足轻重,她送一幅美人图来,皇太孙就会依她的意思去松苓院。

按照宫里的规矩,妃嫔头一天被宠幸后,第二日一早需要向正妃请安。

胡善祥瞧着赵瑶影躬身施礼的样子,心里颇不是滋味,那孙贵嫔是皇太孙心上的人倒也罢了,可这些日子,他竟然连连歇息在松苓院,俨然已经将那夜说过要让自己给他用皂角洗发的话丢在了脑后。

想着那夜过后,凭她如何哀求仍然灌下的那碗避子汤,再看看下面一脸含情脉脉的赵瑶影,一向没什么脾气的胡善祥突然生出了怒气。

赵瑶影行过大礼,皇太孙妃身边的大宫女芷荷便上前扶起她。

虽然心里生气,面上胡善祥却笑得贤容大度:“刚才殿下身边的小太监还来告诉我说你昨儿夜里有些受凉,免了你今儿个的请安,你怎么竟过来了,也不好好在屋里休息着,快别行那些个虚礼了,来到我身边坐下。”

“殿下与太孙妃体恤,是臣妾之福,臣妾早起喝了姜汤发汗之后,已经好了很多,若再以此为借口不过来请安,心中哪能安生?只是怕太孙妃以为我病着还过来扰您,那才是臣妾的罪过。还请太孙妃不要嫌弃,太医说了,只是着了些凉,不会过病气的。”说完,赵瑶影又欠身施了个礼,方才落座。

“赵妹妹没事就好,你我姐妹,我怎么会嫌弃呢?倒是你这样说,我这心中十分熨帖。”

胡善祥看着赵瑶影,夸赞了一会儿她的气色,又命芷荷拿了个翡翠三脚金蟾的摆件赏赐给她说:“这金蟾不仅寓意招财进宝、镇宅、驱邪、旺财,还有‘蟾宫折桂,锦绣前程’之说。近日妹妹深得殿下青睐,我把它赏你,也是希望妹妹能够早日绿树成荫子满枝头。”

赵瑶影眼角闪过的一丝苦涩落在胡善祥的眼底,她心里的那股怒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凭你再得宠,原来也同我一样,要喝那避子汤药。

人的心理很奇妙,如果自己身在泥坑,看到有人也落了进来,就会觉得安慰许多,不仅会觉得一身烂泥没有先前那么难闻难受,也多了些相携挣出泥坑的勇气。

胡善祥看赵瑶影的目光越发和善。

其他人却没有注意到这些,何贵嫔和袁嫔盯着那浑身透绿的翡翠金蟾,越看越觉晶莹可爱,眼红嫉妒不已。

因为知道胡善祥贤良,何嘉瑜说话就没遮没掩,脸上的羡慕一览无余道:“太孙妃真是好偏心啊,赏给赵妹妹就是这样的好东西,赏我们就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小玩意儿。”

袁瑗薇掩口笑道:“何姐姐何必吃醋,你那春棠轩若也能夜夜掌灯,太孙妃赏赐下来,一准儿比这还要好呢。说不定,就是母妃,也会有诸多赏赐。”

何嘉瑜剜了袁瑗薇一眼道:“我是个没本事的,只盼着袁妹妹有那样的福分,你那子规楼能多多掌灯,我也可以跟着沾沾光。”

胡善祥笑眯眯地说:“我自幼体弱,这些年虽然调养好些了,只是底子却薄,这开枝散叶一时半会儿怕是不能,只有将此重任托给你们,不管是哪位姐妹给皇太孙生下一男半女,别说母妃,就是我也一样,都重重有赏。”

何嘉瑜心里暗暗撇撇嘴,什么体弱,只怕也是和我们一样,事后被灌了避子汤吧,还嘴硬撑着,面上却一脸怜惜道:“难怪我平日见太孙妃总是走三步歇两步的,您可得好好养着身子,其他人再怎么能生,也不及您肚里有了珍贵,只有您生下的,才是大明朝的嫡子嫡孙呢。”

“托妹妹吉言,就盼着我这身子啊,能快些好起来,也能和你们一道儿做伴。”胡善祥下意识地轻轻抚了下自己的肚子,好似那里面已经有个孩儿一般。

袁瑷薇见坐在胡善祥左手的孙清扬一直默不作声,掩嘴笑道:“怎么孙贵嫔今儿个一言不发,我可听说赵姐姐的松苓院这些日子天天掌灯,是因为贵嫔的一幅画呢,也不知道那画里画的是什么?竟让我们冷清的皇太孙殿下转了性,夜夜欢声笑语。”

朱瞻基虽然近几日都宿在松苓院,但多数只是和赵瑶影谈历朝历代的名帖,袁瑷薇故意说得夸张,是因为她心里不舒服。

论姿色论容貌,除开孙清扬只有何嘉瑜能同她一比,她的一手簪花小楷颇具晋代卫夫人高逸清婉、流畅瘦洁的特色,低昂飞扬之外,别有一种清婉灵动。若不是孙清扬那一出,和皇太孙谈字论帖的,就该是她,怎么会轮到赵瑶影?

袁瑷薇性格本来隐忍,幼时更是沉静寡言,只是偶然有番遭遇,有机会踩了何嘉瑜一脚,又真如那人所言当上了太孙嫔,心里有所倚仗,才渐渐显得张扬了些。

听了袁瑷薇的话,不光赵瑶影脸色瞬间惨白,就是何嘉瑜、胡善祥也齐齐色变。

袁瑷薇见她们如此,情知自己这消息她们之前都不曾听说,心里越发得意,面露诧异地说:“怎么,你们都不知道吗?还是我院里的丫头偶然听菡萏院两个侍候孙贵嫔的人说,我才知道的,原以为你们都晓得了。”

她朝着孙清扬歉意地笑了笑:“还请孙贵嫔见谅,我是真没当这事是大事,冲口说了出来,真真是该打该罚。”

心里还冷笑,今儿个听了这话,你就好好回去审菡萏院里的人吧,整得你们鸡飞狗跳的,才不枉我这番口舌呢。

孙清扬淡然道:“我自个儿都为皇太孙厌弃,殿下又怎么会因为一张画去赵姐姐那儿?这都是赵姐姐平日里贤良方正,才蒙殿下另眼相看。”

“贤良方正?”袁瑗薇吃吃笑起来,“这几个字我怎么听着,倒像是太孙妃才担得起呢。”

孙清扬看都不看她,只向着胡善祥欠身施礼道:“就是因为太孙妃平日里贤良淑德,我们赞叹折服,才会有样学样,上行下效。怎么,袁嫔以为不该学习吗?”

纵然太孙妃再大度,袁瑗薇也不敢说不应学不可学,连忙笑道:“只怕邯郸学步,画虎不成反类犬啊。”

“有的人不贤不良,学起来自是东施效颦,贻笑大方。赵姐姐本就是温婉贤淑之人,学起来却是尽得精髓,要不然,殿下怎么会钟爱赵姐姐呢?”

孙清扬这一番话,踩了袁瑗薇,捧了胡善祥,安了赵瑶影,只余一个何嘉瑜心里有些不高兴。

“何姐姐丽质天成,何不另辟蹊径?”皇太孙几个妃嫔去给太子妃请安的路上,孙清扬拉着何嘉瑜落后几步,低声和她说。

何嘉瑜眼睛一亮:“好妹妹,你教教我。”

“殿下如今正嫌弃我呢,何姐姐还让我教你?我只这一句,你好好想想就是。”孙清扬说完,又上前去找赵瑶影说话。

堪堪听到袁瑗薇在和赵瑶影说:“她嘴上说不让你请安,还不是等你行完大礼才叫宫女扶你起来,可说了那些话,咱们就得赞她贤德大度,她就挣了个好名头,真是表里不一,赵姐姐可别被猪油蒙了心,分不清真对你好假对你好。就是你那亲亲近近的孙妹妹啊,也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说不定也是想通过此举,让殿下赞她贤惠呢,白白拿你做了枪使……”

孙清扬走到她们前面,伸手挡着袁瑗薇:“袁嫔这话,可敢当着太孙妃再说一遍?或者,等会儿请安时,咱们正好给母妃说说。”

袁瑗薇是因为赵瑶影性子弱好拿捏,才敢在她面前乱说,听到孙清扬此语,早吓得魂飞魄散,忙不迭地赔笑道:“孙贵嫔别放在心上,我这不是妒忌了乱说话嘛,你们一个个都见过三春好景,只我那儿还冷冷清清,我这心里苦啊。”

孙清扬冷笑道:“我还记得袁嫔当日说独爱杜鹃,说那花名似鸟名,慧绝灵动,原以为住进子规楼,袁嫔正该似当日所说‘何须名苑看春风,一路山花不负侬’的心性,纵不能如山野恣意,却也是自在生活,没想到你还真如何姐姐所料,怨那‘杜鹃花时夭艳然,所恨帝城人不识’,盼着‘杜鹃过尽芳菲歇’,如杜鹃花骨子里似的不服输。其实不服输也不是坏事,只是,别用阴风鬼火的伎俩,白白坏了那杜鹃的名头。”

袁瑷薇见她说起数年前几人的对话,竟然只字不差,心中惊得又羞又怕道:“孙贵嫔教训得是,我今儿个实在是失言了。还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这回的孟浪。”

孙清扬本意也只是叫她收敛些,并没有打算真的扯她去太孙妃,或是太子妃面前,看她的神情不像是作伪,就点了点头说:“袁嫔好自为之。殿下的后宅只有我们几个,再闹将起来,可不好看。”

“虽说殿下在皇孙中一枝独秀,可他上面还有父王、皇上,旁边还有朝臣百官,在外又是诸事烦忧,我们几个纵使不能为殿下助力,也不好在后面你争我斗惹他烦恼,为这些小事分心。若是你我姐妹能围在太孙妃跟前,抱成一团,不仅显得我们昭和殿上下齐心,内外使力,就是殿下见我们和美敦睦也会欢喜。”

这一席话义正词严,不仅袁瑗薇听得默然不语,赵瑶影也豁然开朗。

当夜,听了赵瑶影细细说起白日的情形,朱瞻基又追问了一次:“她当真如此说吗?句句为我着想,没有半点怨愤之情?”

“嗯。”赵瑶影点点头,欢喜地说,“难怪殿下如此喜爱清扬妹妹,她那番话说出来,我听得又是欢喜,又是羞愧,白白痴长了她两岁,却不及妹妹想得透彻,妹妹真是殿下的知己啊。”

赵瑶影虽然不明白,为何朱瞻基宁可从自己这儿打听孙清扬的一举一动,也不去那菡萏院,却也知道他到自己这儿来,主要是为了听她说起孙清扬,所以每每涉及此类话题,总是详细至极。

听到赵瑶影的话,朱瞻基将她揽在怀里说:“清扬很好,你也很好。或者当日她画的那两枝牡丹,就想到了今天。”

赵瑶影想起那蝶戏牡丹图,不由得羞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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