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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云帆破歌

陶玄驹追上马车,却见车内空无一人,便知自己乃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只得匆忙赶回慕华宫求见州主,王淼刚送走韦筠,正急不可耐地等候陶玄驹的消息。

见他垂头丧气模样,心中便知晓一二,怒道:“陶玄驹!你真是愚不可及!你告诉我,现如今人跑了,我怎么办?锦云城怎么办?蜀州怎么办?”

陶玄驹立马跪地,求饶道:“州主,属下办事不力,请州主责罚。但今日确实始料未及,不知她们何时串通一气,行事如此周密,必定是早有准备,就等着请君入瓮。”

王淼压制住自己的怒火,问道:“你且先将今夜之事如实道来,至于如何处罚你,我自有打算,你别以为还能逃过一劫。”

“今日属下跟随清客至城郊,原本一切都与她所说相差无几,但进入破庙后才知早已布下伏击。我与之交手时发现,有一人使了冬青的招数,但形体不似男子,猜测许是冬青已与她们联手了。还有一人好似当初劫走主司之人,今日使的剑法虽是我未曾所见,但出招的路数却与那日之人极尽相似。她们一行四人,估测三人为女子,一人为男子,不像清客所言是分散行事,反而有些齐头并进,珠联璧合之意。不然不会在短时间内就做出如此缜密的计划,还配合得一步不差,堪称天衣无缝。”

王淼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立即下令道:“你马上通知城中各巡卫,就说有要犯逃狱,需封锁城门,挨家挨户搜查,着重盘问家中较多女眷的。我就不信,清客重伤在身未愈,且还妄想着找我寻仇,未必她们还能连夜出逃不成?你再派一支侍卫在锦云城周边搜寻一番,看是否会隐藏在这附近。”

陶玄驹便退下办事去了,王淼在寝殿内如坐针毡,心想道:“那豫都早已对统一中原虎视眈眈,若是这一族群再落入他的手中,恐怕更是如虎添翼。到时候不仅会攻占蜀州,还会对我痛下死手,王氏这百年基业也就在我手中断送了。不行,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当年我祖父便是不愿为人鱼肉,宁愿两国周旋也不甘俯首称臣,才能在这片净土上享尽荣华富贵,得以寿终正寝。若是我今时今日将蜀州拱手让人,到时必定会有他人来接管,而我要么沦为束手待毙的阶下囚,要么则是摇尾乞怜的丧家犬,何其悲哀……”

此时锦云城中各处开始大肆搜查,百姓皆睡梦之中惊恐而起,御花台也不例外。

官兵将所有花使召集到堂前,依次盘问今日夜间所在何处,是否有可疑之人。江宁见石径悠眉头紧蹙,想必是担忧自己偷溜回家之事败露,便抢先答道:“我与石径悠二人放班后一直在房中歇息,并未踏出房门半步。”才得以侥幸过关。

回到房中,她仍掩盖不住愁容,江宁问道:“怎么了?我看你刚才就魂不守舍的,这盘问都过去了你怎还是坐立不安的样子?”

她抬起头来,很快掩饰住了自己的忧虑,答道:“我以往没怎么见过这种场面,有些受了惊吓罢了。”

江宁深思了一会儿,“别说你了,我自小便生在锦云城中,也从未见过如此场面,想必这逃狱的罪犯非同一般。快别想了,睡吧,明日还得干活呢。”说罢江宁便睡下了。

她忧心如捣,虽说当时已料想到营救成功之后,王淼必然不会就此作罢,定会全城搜捕,所以一开始便将清客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往了温叶庭的住处救治,但见如此兴师动众,还是不免担心他们是否能瞒天过海。

这边芙蓉客栈,玉茗正在韦筠房内替清客医治,却未曾料到那影衣卫的刀上乃是涂了剧毒,清客背脊已然溃烂不堪,血痂黏住衣裳,要想清理便要生生扯开皮肉,疼得她额头满是密汗,却又不敢声张。

一旁的朝颜见此惨状,眼含热泪,喉咙被那愤怒刺得嘶哑,但不想哭哭啼啼惹人心烦,便又强忍住,只得默然在侧替玉茗传递物件。

夕颜则在门口望风,见韦筠和温叶庭从楼下匆忙往上,韦筠走到她面前低声说道:“你先去隔壁温兄房间,盘查的来了,别担心,我们会设法躲过去。”

温叶庭引夕颜过去,夕颜回头给朝颜使了个眼色,便去往温叶庭的房中了。朝颜这边拉上床边的帘幔,将清客藏在里边,自己则和玉茗躲在了床尾屏风处。韦筠见她们都已藏好,便进屋脱掉了自己的外衣,假装是被吵醒的。

这边温叶庭也进屋,对夕颜低沉着声音说:“夕颜姑娘,不好意思,麻烦你去床上盖上被子,我待会儿会脱掉外衣,前去应付官兵,你别见怪。”夕颜点点头,便侧身躺在床上,不敢再回头看他。

温叶庭把外衣搭在屏风上,小心翼翼将烛火灭掉后,坐在床榻上,等待着叩门。

房内顿时静谧无声,夕颜忍不住趁着黑暗偏了下头,见温叶庭背对她端正坐着,仿佛被笼罩在月色之中,那嶙峋的脊骨透过轻薄的里衣一览无遗,伟岸的宽肩与纤细的腰肢相得益彰,惹得夕颜心潮澎湃,不敢再看,便又面壁屏住呼吸,心底却在狂跳不止。

终于,有人敲响了温叶庭的房门,他不耐烦地往外喊:“谁啊?这大半夜的。”一边故意把鞋穿得歪歪扭扭,一边拍拍床沿,示意夕颜不要轻举妄动。

他披着外衣走到门前,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那官兵见他是一男子,便说道:“例行检查,你房内还有何人?”

温叶庭则故作谄媚答道:“官爷,我这是背着娘子出来寻欢的,还请你行个方便。”说着便从外衣荷包中拿出一锭银子递给那人。

那官兵见钱眼开,迅速接过银子塞进怀里,故意大声喊道:“好,这屋没问题!”便往前继续盘问去了。

温叶庭关上门,将衣裳穿戴整齐,站在门口处,背对着往里边说:“夕颜姑娘,你起来吧,没事了。”

夕颜便从床上起身,坐在床沿边,望着门口的温叶庭出神。

没过一会儿,韦筠来敲门,小声说道:“夕颜姑娘,你过来吧。”于是夕颜便去了韦筠的房间,韦筠则待在温叶庭的房间,此时天边已然破晓,两人才得以小憩。

玉茗又继续为清客清创疗伤,这才发现那刀上的毒已经深入骨髓,就算现来解毒也是回天乏术,她怛然失色,但又不敢作声。

朝颜在一旁也看得分明,她抬起头看了下玉茗,此时玉茗虽低着头但也能隐约看到她眼底的泪光,朝颜便也沉默无言。

清客见她二人一直缄默不语,开口说道:“你们不必如此,我练武多年,对自己的身体还是有数的,我恐时日无多……当初王淼也曾威胁过我,若是我一直不肯说出你们的下落,我身上的毒便就会越深一分,也正是这样我才能因求生欲望骗过他。”

说罢抬起手来想要触碰玉茗,玉茗却慌张得掉落了手中的膏药,带着哭腔对朝颜说:“朝颜,剩下的药拜托你来上吧。”

说完玉茗便起身往门外走去,夕颜一脸错愕地看着潸然泪下的玉茗,心知情况不妙,伸手拍拍玉茗的肩膀,试图安慰她,可自己的眼睛也逐渐被泪水模糊了,只得偏过头去,不让玉茗看到。

“哎呀,你们这是怎么了?我们出来前不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吗?对我来说这是迟早的事,早来晚来都是意料之中,我能接受,只是可惜不能看到王淼死的那一天,我心有不甘。”清客用尽力气,放声说道,想尽量表现得潇洒一些。

听罢玉茗心想不能再这么呜呜咽咽的,此刻更为痛不欲生的是清客本人,自己又怎么能在她面前表现软弱的样子呢?便快速抹去自己脸上的泪痕,强忍住泪水,又回到清客的身旁,帮她穿好衣裳,再扶她躺下。

清客很快便入睡了,她实在太累了,累得她甚至连抬起眼皮都很费劲。

这些天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时间就好像流沙一样,在她身上滑过,却留不下一丝痕迹。

在那无垠的黑暗中,她仿佛感受不到世间万物的存在,甚至偶尔会想不起自己是谁,那个时候,她心底便只有一个念头,复仇,复仇!

可是,自己还没来得及做出点什么,便就要与世长辞了。

留下的是无尽的遗憾,留下的是未知的恐惧,不知道当初王妃逝世时在想些什么。她会像我一样,懊悔自己曾经走过的每一步吗?她也会像我一样,既想离开这个昏天暗地的世界,却又担心自己这样一走了之显得特别薄志弱行吗?

但若是给我重新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去救那乞丐,我还是会因那该有的怜悯而变成现在这般模样。我又何错之有?对啊,我又何错之有!

我不过是想把这漆黑一团的天空划开一道口,让那被遮挡的天光能够重现人间罢了;我不过是想尽己所能,足履实地走好脚下的每一步,让今后的自己若再忆起当初,不至于喟然长叹罢了;我不过是生如浮萍般卑微,志如长风般千里,却还远不够强大到足以翻云覆雨罢了……

但愿我们心如磐石,八风吹不动,云帆可破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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