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寺,上千年古刹,绿树成荫,香客如云,即使非一心向佛之人,到了此处,便也会沉淀了凡尘之心,清心寡欲。
魏知行如同寺中的僧侣一般,日出晨课,日中劳做,日斜省身,日落而眠,一个月下来尽皆如此。
在日复一日的梵唱中,魏知行烦燥的心境终于平和了不少,仿佛人间之事,己是过日黄花,不想便即不再,如同他的法号一般:忘尘。
这一日,魏知行正在敲打着木鱼,念着大悲咒,魏炎匆匆而至,未脸色焦急的对魏知行道:“主子,大事不好了!!!”
魏知行眉头紧锁,歇住了木鱼,面色不悦道:“施主,知行虽非出家之人,但在这禅寺之中,佛祖荫下,不可逾越,知行现在法号‘忘尘’。”
魏炎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真想一口喷出来,吐向装模作样的魏知行一头一脸,讪讪的重新施礼,一脸肃然道:“忘尘师傅,你儿子来找你了!!!”
“啥?”魏知行手中的木鱼“扑通”一声落了地,淡然的神色渐呈怒色道:“魏炎,你不是说,刘小姐腹中的孩子不会出世吗?”
魏炎一向敬重主子的神机妙算,此时不免翻了下白眼,嘴里不无嘲讽道:“忘尘师傅,刘小姐肚子里的那个,既使正常出生,也得三个月以后。门外这个,是个白白胖胖的大娃娃,被一个少妇抱着送过来的,将娃子扔在台阶上就走了。”
魏知行眉毛皱得如同沟壑,一脸怒色道:“荒谬至极!!!本官尚未娶妻,哪来的儿子?扔出去!将那妇人抓回来!”
魏炎暗地里摇了摇头,饶是千年古刹,怕是也挡不住这妖艳的桃花,不是古刹不够法力,实在是墙外的桃花够娇够艳;实在是-----主子凡心未了、春心己是汪洋泛滥啊.......
魏炎装模做样的施了个礼道:“忘尘师傅,出家人有八戒,戒嗔、戒色、戒......”
魏知行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抚了抚要炸裂的胸口,平复了爆怒的心思,匆匆向寺门而去。
只见寺门口的台阶上,放着一只厚重的棉被,被子里裹着一个小小的娃子,约七八个月大小,手脚灵活,已将被子踢得七七八八,一张小脸、一双小手被冻得通红,似两颗红透的苹果,煞是可爱。
魏知行却不愿抱起来,一脸淡然道:“出家人慈悲为怀,魏炎,将娃子抱到慧能师傅那里,收留下来吧。”
魏炎一弯身将孩子裹了裹,从娃子衣裳里掉出一封信签来,魏炎捡起,喃喃念道:“姓名:‘魏馒头’,父亲:魏一夫;母亲:殷明月,出生年月......”
魏知行眼睛立即瞪得溜圆,让人不由得怀疑,再过一刻,这眼睛瞪出眼眶也是极有可能的......
魏炎腹中笑开了花,肃了肃脸道:“忘尘师傅,这无父无母的娃子,是扔出去,还是放在慧能师傅那里?”
魏知行一把抢过“馒头”,一脸淡然道:“什么叫做无父无母?出家人慈悲为怀,慧能师傅一日要照顾三个尚在襁褓中被遗弃的娃子,无暇顾及,还是忘尘亲自照顾吧.......”
于是乎,在未来的三天里,每天魏知行都是在“馒头”的哇哇哭声醒来,好一个手忙脚乱,好一个狼狈不堪,眼圈如同黑碳般,连晨课敲木鱼时都睡了过去,大悲咒生生念成了猪头咒......
......
第四日天刚刚亮,魏知行喂了“馒头”一碗小米粥,哄着他睡了个回笼觉,还没睡实,就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魏炎的破锣嗓子再次响彻起来:“忘尘师傅,大事不好了!!!”
魏知行睁开朦胧的睡眼,精疲力竭道:“又怎么了?”
魏炎答道:“忘尘师傅,你女儿们来找你了!!!”
魏知行眼睛再度瞪圆了,疲累的脑袋打了结,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说“女儿”来找也就罢了,怎么还加个“们”字?------女儿们?
经“馒头”一事,魏知行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随同魏炎来到寺门前,只见两个一模一样的四五岁的小女娃,眼睛如黑葡萄般的看着魏炎和魏知行,似在二人之间纠结着。
看了半天,终于有了定论,其中一个小女娃迅速抱住了魏知行的大腿,大声哭叫道:“爹爹,可下找到你了,娘说爹不要她,她就不要我们了!!!”
另一个小女娃跟着行动起来,抱住了魏知行另一条大腿,未哭先问道:“‘包子’,咱不会认错了吧?另一个人,也长着头发啊?!”
“包子”一翻白眼,气道:“你个傻‘花卷’,不要娘亲的爹爹、自然是长的好看的爹爹,长的难看就不会不要娘亲了!”
此话得到了“花卷”的强烈认同,裂开嘴开嚎,哭得这叫一个惊天动地、凄惨无比,引得来得早的香客频频测目。
魏知行和魏炎的脸同时黑化了,魏炎的黑,是因为,自己一介风流倜傥的六品侍卫官、“大桌子”捧在手心儿怕化了的相公,在这里,竟被嫌弃长得丑了!
魏知行脸黑,是因为又多出了两个“女儿”,这若是认错了可就麻烦大了。
魏知行黑着脸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爹爹叫什么名字?娘亲叫什么名字?”
“包子”抬起小脸,双手却仍抱着魏知行的大腿,生怕魏知行逃跑一般,奶声奶气道:“我叫‘喂包子’,我妹叫‘喂花卷’,我爹叫魏一夫,我娘叫殷明月。”
魏知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心里的感觉五味掺杂,不可否认的是,在漫延的苦涩中,竟溢起一丝甜腻来,且越溢越大,慢慢占据了整个心房。
自己想让她放手,但这一个月来,她无声无息,自己又诸般的失落;此刻“胡搅蛮缠”,不以为怒、反以喜了。
魏知行又重重的叹了口气,只是眉眼间,却多了许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喜色。
于是乎,魏知行每天的事情又多了一项,就是,给两个小女娃子梳头,每天过得那叫一个鸡飞狗跳、兔走鹰飞。
第七日,当魏炎跑到魏知行大叫“不好了”的时候,魏知行只是抬头看了看魏炎,气定神闲的帮“包子”梳好脸侧的一绺头发,淡然道:“这次,是儿子还是女儿?”
魏炎啧啧点头,主子就是主子,适应环境的能力如此之强大,讪笑道:“忘尘师傅,这次不是女儿,也不是儿子,是女儿和儿子的娘亲来了,来找她家走失的娃子。”
魏知行的梳子再次落了地,脸色慌张道:“她
她来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魏知行还没想好应对的办法,“包子”和“花卷”已经冲向寺门,开心的大叫道:“娘来啦!爹爹在这儿!爹爹在这儿!!!”
两个娃子的声音这叫一个响亮,吓得“馒头”亦是哇哇大嚎起来,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魏知行跟随着魏炎来到寺门前,许是前些时日魏知行被娃子寻爹的行为太过引人恻目了,连同臧海方丈、慧能师傅等和尚及众香客均来围观。
两个小女娃抱着一个一身褴褛的少女,哭得抢天动地,好不可怜。
“娘,娘,你可来了,爹不给肉肉吃。”“花卷”控诉着。
“娘,爹梳头、头皮疼。”“包子”毫不留情继续控诉着。
“哇哇.......”“馒头”哭着张开了双手,作势要扑入明月的怀中,明月一把手接过来,“馒头”还闪着泪花的泪眼登时绽放了笑容。
一个少女、三个娃儿,顿时成了相国寺的焦点。
尤其是少女一身洗的发白的粗麻布衣、枯黄的头发、惨白的脸色,看向魏知行瑟缩的眼色,在这佛门清修之地,顿时成为了所有人悲悯的对象,看着魏知行的眼光,似要将他活剐了一般。
魏知行的心气得直抽抽,似被火烤的虫子,立即蜷缩成了卷卷,难受得紧。
这殷明月,当自己这个三品大司农是傻子还是瞎子?!
女子明明住着京城最好的地段、最好的府邸,每日里大鱼大肉翻着花样的做,怎么就“穷”成这样?“饿”成这样?“苦”成这样,还要到大齐国最为恢宏、香客最多的相国寺来控诉?俨然自己不仅是个负心汉,还是个抠门的负心汉?
尤其让魏知行心里不好受的是,那府邸是骆平给买的,殷厝”二字是骆平给提的,连开的“骆明楼”里都带一个“明”字,简直是觊觎之心、路人皆知!!!虽然,自己要感谢骆平的相护之恩,但心里还是不免泛着酸。
魏知行沉着脸道:“殷明月,将你的娃子带回去,别扰了佛门清修之地。”
明月怯生生的抬眼看了一眼魏知行,立即怯懦的低下头,眼圈泛着红,捂着干扁的肚子,声如蚊鸣道:“对不起,对不起,不该再出现在你的面前,对不起,对不起,你、你不是娃儿们的爹爹,娃儿们的爹爹名叫一夫,答应了我的,一辈子只作明月的‘一夫’,怎会负我......”
明月似不胜悲伤的抱紧了怀中的“馒头”,转身向山下行去,步子有些蹒跚,背影分外的失落,两个小女娃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魏知行,立即追随明月而去。
魏知行看着少女和娃子们悲凉的背影,本来吵吵闹闹的生活,一下子突然静了下来,心头有些空落落的,总觉得,有些东西,正在自自己的身体里,狠命的抽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