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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雪琴只觉得周身的血液都已经凝固了。
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剜除髌骨……不要……顾南风,不应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冰寒的刀光,映射进她的瞳孔里,她眼睛便如被刀割了一般的难受。
顾南风已经被几个彪形侍卫强力制住,分毫也动弹不得。他望着那尖刀,有着刀削般轮廓的面孔上,闪现出一抹绝望。
邬雪琴求助似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希望他们中有一个能跳出来,阻止这活生生的惨剧。
但是,目光所及的一切,却让她的心,沉入冰湖之底。
似乎每一个人都是识时务的俊杰,都很明白顾北冥是这里绝对的主导者,阻止他,替顾南风求情,意味着蒙昧,意味着葬送自己。
何况,他们也没有替顾南风出头的必要。败军之将,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邬雪琴的眼睛落到屈昂脸上。
他却只是专注地看着顾北冥,脸上一派风轻云淡的安然。感受到她注视的目光,他微微抬头,审视地看了她一眼,唇角有一闪而过的浅笑。
然后他收回目光,继续看戏。
是了,他既然和顾南风有着深仇大恨,那么顾北冥做什么都无所谓,只要不伤到顾南风的性命,他是绝不会出手的。
其他的人呢?
被夺去了见到的蒙面厨子,只垂手站在一边,一言不敢发,裸露在外的眼睛里,露出恭谨温顺的光。
他的这把刀,顾北冥用来削肉也好,腕骨也好,对他而言,都是无上的荣幸。顾北冥亲手捏过的刀,他甚至可以用来在同行面前炫耀。
手托冰盘的那个蒙面人,也随着自己的同伙一道,垂手站立。只是目光相当之冷。
不仅冷,还有一丝戒备。
高度的戒备。
他的一只手,藏在黑袖里,那袖似乎微微动了一动。
他会不会出手拯救顾南风?
邬雪琴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可笑,因为再度凝眸观察那人的时候,她什么也没看出来。
他目光依然是冷,但这或许是他的常态。
有些人的目光,天生就是较之常人要冷的。
而他的手在袖子里动了一动……这能说明什么?
她是不是紧张到有些神经质了?
邬雪琴在心中骂了一声自己,目不转睛地盯着顾北冥的手。那双手,已经将锋利无比的刀,在顾南风裸露的膝盖上,划出了一道血红。
不,不是一道,是一圈。
围绕着髌骨,划出的圆满的弧线。
她的眼睛被弧线中汹涌冒出的血刺痛,这样的痛感,让她再也无法克制。
“顾北冥!住手!”
顾北冥停止手上的动作,歪着脑袋朝她看过来,却并没有说话,只是用不满意的目光看着她,好像在问:你什么意思?
不止顾北冥,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她身上,所有人都好像在问:你什么意思?
顾南风也转过头来,皱着眉头,望着她的目光里有掩饰不住的怀疑。
邬雪琴费力地咽下一口唾沫:“你这样做,妥当吗?十万双眼睛看着你,你一定要在自己的臣子和军队心目中留下暴君的形象吗?”
顾北冥微微眯起眼睛,看了她一会,忽然笑了:“美人,你要袒护他,为什么不直言?”
“我没必要袒护她。我对这个人的恨,不比你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并不是谎话,所以她说得相当凝重,“但你这样当众施用毒性的方法,我实在不敢苟同。对你来说,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笼络人心,可你分明在朝着反方向在努力。这里五万人是他的旧部,你以为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已经对你心悦诚服了吗?你以为他们看着你戕害昔日崇敬的首领,心中不会像吃了苍蝇一样的发堵吗?”
感受到周围的寂寥无声,她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说进了某些人的心坎里,便继续道:“更重要的是,他或许是你的仇人,却并没有理由以功臣的身份遭到你这样的戕害。他清白出兵,大胜回朝,既没有违背圣旨,也没有以权谋私,更没有对你的王位构成威慑。他何罪之有?在京师那些朝臣的眼中,你这样的举动,根本是公报私仇。他们会服你吗?而在老百姓看来,你更是祸害朝廷忠良的罪魁祸首,这样的江山,你坐得稳吗?”
一席话,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山谷之中顿时鸦雀无声。
顾北冥优雅地一笑,站起身来,走进邬雪琴:“美人,如果不是屈昂提前告知你是朕这一方的人,单凭你的这番话,朕很有可能认为你是顾南风的奸细,而就地处死你。虽然你说得非常有道理,朕也实在欣赏你率直的个性,可是——”
他提起刀,冰凉的刀面贴着邬雪琴的脸缓缓滑动。那危险的触觉让她不寒而栗。
“可是,你说的话,也许很有道理,但是朕很不受用。你当着这么多人,这样的袒护仇人,叫朕的脸面往哪里放呢?为了避免以后被自己的皇后戴绿帽,朕是不是该现在就将你杀了呢?”
他的语气里,有不容忽视的寒意。
他的眸子里已经聚敛起杀意。
邬雪琴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变僵硬。
直觉告诉她,他真的会,杀了她。
后悔么……有一点吧。
他可能还是不会放过顾南风。
而且,还没见着齐师墨呢。
在痛苦中挣扎了这么久,眼看光明唾手可得,却因为某个不相干的人,再度冒失了一把,值不值得呢……
她又开始恨顾南风了。这个人,总是让她和幸福失之交臂。
可是心里很清楚,这样的恨,再不是深入骨髓,叫人寝食难安的那种,而是,快意的恨,分量非常轻的,下一秒就可以一笑而过的那种恨。
或者已经不能称之为恨。所有的恨,都是刻骨的。
而她心里,此刻却是无比轻松的呢。
仿佛所有的重负,都在这一刻被放了下来。
她和顾南风,终于互相没有亏欠了。
为他送掉一条命,抵得过他对她的那些好了吧……
那刀子,已顺着下颌,滑到了她的咽喉。
“拜托,让我死得畅快一点。”她轻轻说完这句,扬起脸,主动地伸长了脖子。
“好美的颈项,以后欣赏不到了,真有点可惜呢……”顾北冥嘻嘻笑了一声,将刀锋对准她的咽喉。
刀尖刺破皮肤的那一瞬,她只觉得整个身体都已飘起,灵魂升到众人顶端,俯视着这山谷里的一切。
顾北冥握刀的坚定,夹杂着遗憾的决绝。
顾南风猛烈挣扎,悲怆而恣肆的叫喊。
屈昂紧皱的眉头,微动的身形。
他要救她,可来得及了么?
负责凌迟之人的木然。
手托冰盘之人——他,他在做什么?
“铿——”
是刀面的金属和某种东西撞击的声音。
邬雪琴赫然一惊,灵魂瞬间归位。
顾北冥手中的尖刀,应声落地。随之一起落地的,还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石子。
再普通不过的石子。
“该死。”顾北冥恼怒地瞪着眼前两个人中的一个,身子却因为被点中穴道,而无法动弹,“屈昂,你什么意思?”
“我很想出言阻止,可是没办法,我动作来得比语言快。”屈昂微微笑着,动手点开了他身上的穴道。
“那么这一位呢?”顾北冥得以解放,使劲地甩着被震得发麻的胳膊,“阁下只不过是负责拿冰盘的,为什么要对朕弹石子?”
“不仅要对你弹石子,还要……”那蒙面之人的声音逐渐降低,到后来,竟听不清了。
顾北冥离他最近,恐怕是唯一一个听清他所说之话的人,因为他的面色已在瞬间变得煞白。
“要朕的命?你是谁?来人!”
早已有人将这蒙面之人团团围住,刀枪狂舞。那人动作却出奇地快,在眨眼之间,已经轻盈地躲避开来,将自己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带。
“住手!都给我住手!”
发出这声怒吼的,是满面错愕的屈昂。一向将他封为神明般的存在,从来没见过他这般激动过,那些挥舞着刀枪的人,早已在惊惧之余,全体散开。
“放肆!你想反么?”顾北冥恼羞成怒,对着屈昂暴吼。
可是仍然没有一个人,敢于上前。
他们太清楚屈昂的手段,和他对皇上的影响力。
屈昂黑着脸,全然不去理会处在暴走边缘的顾北冥,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躲开到一边的蒙面人。
相较之于屈昂的异常,邬雪琴站在原地一动没动,她的血液,早已在听到这人声音的那一刻,为之凝结。
“女人,我们又见了。”那人缓缓摘除脸上的蒙纱,露出一张苍白如纸的,精美绝伦的脸。
齐师墨。
“齐师墨!”顾北冥不可遏止地惊呼,“你!竟然是你!”
他一向很不对邬雪琴的路子,却在这个时候,说出了她想要说的话。
他!竟然是他!
“这个人很吵,你或许不该解开他的穴道。”
齐师墨秀挺的眉毛敛起,不满地对某人说。
邬雪琴惊愕地看着那个被他抱怨,并且极为听话地对顾北冥再次封穴的人。
顾北冥虽然也是功夫好手,可是屈昂还是更快一着,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顾北冥身上的某个穴位封锁。
在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抗动作之前。
“皇上,看在我的面子上,真的,麻烦安静一点。我会给你一个圆满的答复。”
这次,如恶作剧一般,顾北冥被点的是哑穴。身边立刻被侍卫包围住保护的他,顾北冥盛怒之下,一把将他们全部推开,因为他很明白,如果屈昂想要对他做什么,这些人纵使再来十倍,也完全抵挡不住屈昂的一招半式。
这种情况下,只能警惕地看着屈昂,密切地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虽然对他而言,屈昂是莫大的恩臣,可是他有什么叫他不高兴的举止,那就只好……
没有人敢阻止,也没有人敢靠近,齐师墨一身罕见的黑衣,朝邬雪琴这边走过来。
邬雪琴咬着唇看着他,他还是那般清瘦,相比较起几个月前,似乎更苍白了。
齐师墨的眼睛,一直放在她的身上。
这是他,只要她在的地方,他的眼里就没有第二个人。
满满的幸福。从邬雪琴的心中溢了出来。
只要能这样的看着他,她就觉得,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磨难,所有的煎熬,都值得,都值得。
终于换来了这一刻。
万万想不到,这次,出手救她的人,竟然是齐师墨。
他竟然是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以前为什么从没显露过?
而且,从什么时候开始,屈昂这么听他的话了?
他不是一直受迫于屈昂的吗?为什么能用那样的口吻,和屈昂说话?
太多的疑问,在脑海里达成了结。
可是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
他出现在这里,是要带她走的吧。
已经没有能对他们构成威慑的人,她也如约地完成了任务,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在一起了。
恍惚间,那雪白精致的人,已经走近了她,一双如寒冰般绝冷的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
“那些渣滓,竟然把你折磨成了这样,我的宝贝。”他目光中沉溺着无尽的爱和怜惜,如同行走在薄冰上一般,极尽温柔地触摸他的脸。
邬雪琴的眼中滚下泪来。
她等这一刻,等得太久太久了。
那么久,几次放弃了希望,心已经接近如死灰的边缘,以至于他真实地站在她面前了,他的手抚上她的面颊了,她还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混蛋!把你的手拿开!”发出如狮般怒吼的,是满身血痕的顾南风。他像暴怒的兽一般,在几个彪形大汉的压制下发狂般地挣扎,目光里是能点得着的怒火。
齐师墨转过脸去,冷冷道:“闭嘴。我还没对你发火呢。你看你把她折腾成了什么样?”
“放开她!”顾南风似是没有听见,咆哮的声音愈发暴躁,脸上写满了痛苦。
“我为什么要放开她?她根本就是我的女人,你们这些肮脏的东西,为了自己的贪欲,硬要把自己和她牵在一起,有哪一个懂得爱护珍惜她?你们就这么热衷于玷污世间的珍品吗?”齐师墨脸上冷得几乎要掉下冰渣来。
“他是你什么人?”顾南风不再理会齐师墨,只是逼视着邬雪琴。脸上的阴婺,清晰如昨。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第一个男人是谁吗?”邬雪琴垂下眼,很快便抬起来,“他就是。我之所以答应屈昂与他合作,共同欺瞒于你,为的无非也是他。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对你做的种种,都是出于对你当日暴戾的报复,直到今天才发现,其实我对你的恨,早已经淡化了。”
顾南风的眸中,现出震惊的光。须臾,这光一点一点的淡了下去,转化为唇角的一丝苦笑:“你不恨我,我就该高兴吗?一直觉得,不管我如何努力,也踏不进你的心门半步。我知道,你心中有放不下的东西,对你来说,分量极重的存在,只是万万想不到,原来是他,原来是他……”
他的发丝凌乱的头,在漫天霞光的夕阳之下,慢慢地垂了下去。
“宝贝,你受苦了。”齐师墨冰冷的唇,印在邬雪琴被风尘染尽的额头上。
一时间,邬雪琴只觉得心中百味杂陈,酸甜苦辣,滴滴入心,全话作痛。
为与齐师墨的重逢。
为自身沦落的悲哀。
为对顾南风的伤害。
为不忍回首的过去。
更为无法预知的将来。
她本能地感觉到,齐师墨现在出现的目的,不会是为解救自己那么单纯,而前方等待自己的,也许不会是幸福。
“够了,师墨,胡闹也有个限度!”屈昂走过来,低声呵斥,“太阳还没下山,你不要命了么?”
“如果听我把话说完,你就知道究竟是谁在胡闹,哥。”
邬雪琴的眼睛睁大,不可思议地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