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马蹄响起,一匹枣骝烈马飞奔而来,马上之人,面如重枣,三缕长须随风飞舞,手擎一杆泼风刀直冲戚恭而去。
戚恭急撇了李有,举刀来迎,兵器相交,但听“嘡!”声巨响。戚恭只觉得两臂酸麻,刀欲脱手。也难怪,戚恭本是步将,又与李有战了四十多合,用力多时,哪有力气再斗。
红脸大汉怎管这些,圈回马来,举刀照着戚恭头顶劈下,戚恭忙举刀挡住。那汉子收刀,再次兜头劈来,戚恭再挡。红脸汉子见戚恭无还手之力,发狠般连连猛劈。
戚恭发觉来人功夫平常,只是仗着一股蛮力刀刀不离自己头顶,气恼至极却又无可奈何,只怪自己此时力气不加,哪里抵挡得住,开口怒骂道:“吴江曹贵,本人记住你了。”发力挡开泼风刀,朝手下呼唤一声:“风紧,扯乎!”转身跳进路边芦苇逃之夭夭,那些贼人急忙拖着马奎,一瘸一拐钻进芦苇丛中,迅即便无影无踪。
李钰跳下车,大叫着跑到李有跟前:“李叔!李叔!”
李波、李涛也下车奔来,跪在李有身旁哭泣道:“爹爹!爹爹!”
周氏下得车来,见李有躺在地上,鲜血不断地从后背流出,脚一软险些跌倒,颤颤巍巍来到李有身旁,眼泪唰的就流了下来,呼唤道:“他叔!他叔!”
李有忍着剧痛道:“夫人,李有怕是无福侍奉左右了。”
周氏哭道:“他叔,你不会有事的,我马上请大夫来救你。”
李有转头看着李波、李涛,说道:“你俩跪下。”
李波、李涛当即跪在李有面前,李有喘口气道:“给爹发誓,一生一世追随少主,不离不弃。”
李波、李涛含泪发誓道:“向爹爹发誓,一生一世追随少主,不离不弃。”
李有气息更加微弱,对周氏说道:“还望夫人照顾俩个幼子。”
周氏点头道:“我一定视若己出,抚养他俩长大成人。”李有听罢,长叹一声,合上了双眼。
“他叔!李叔!爹爹!”周氏、李钰、李波、李涛伏在李有身上放声大哭。
红脸大汉下得马来,走到近旁,望着死去的李有叹息道:“夫人,请节哀顺变。”
周氏转身跪在大汉跟前:“妾身谢义士出手相救,此恩终身铭记。钰儿、李波、李涛,过来给恩公叩头。”
李钰三人急忙过来,跪下叩头道:“谢恩公相救,大恩大德,终身不忘。”
那汉子望着李钰,心中诧异,好标致的小郎君,明眸皓齿,面如冠玉,虽说年幼,眉宇间却凛然存着一股正气,伸手搀起,道:“不过拔刀相助尔,无需大谢,小官儿请起,夫人也请起。”
周氏起身说道:“妾身乃建康人氏,今为逃避瘟疫,带着幼儿家人欲去华亭投靠娘家。此人乃妾身夫家的老家人李有,几代忠心耿耿,今日为我母子惨遭死贼人刀下,妾身不能弃之不顾,愿出资备口棺材入葬。然妾身身处异乡,举目无亲,还望义士相助。”说罢,退下左腕上的银镯子,递给那汉子。
那汉子没有伸手,道:“我姓曹,单名贵,吴江东岳桥镇曹庄人,在苏州城里有个布庄,经常往来苏州。往前走二十里就是吴江,待会儿令伙计前往官府报案,再卖口棺材来,好把这位壮士葬了。听夫人与小官儿谈吐不是寻常之人,不知夫家是谁。”
周氏说道:“不瞒义士,妾身丈夫姓李名复,元符元年,乡试中举。只因出言支持韩忠彦的治国主张,当朝蔡京竖‘党人碑’,因此受到牵连,被夺举人之名,郁闷难当,不久得病,求医抓药,耗尽了积蓄,仍没能挽回,于四个月前去世。我母子由此陷入困境,又逢建康爆发瘟疫,担忧幼子染病,迫不得已变卖房产,去华亭投靠娘家。”
曹贵一听面前的女子居然是举人的家眷,难怪言吐举止不同常人,便俯身行礼。“原来是夫人,曹某有礼了。”
周氏忙拦住:“夫家已被夺举人之名,妾身万不能受此礼。”
曹贵忿道:“那蔡京竖‘党人碑’不过是排除异己,自家还不是在拉帮结派,结党营私,终有一日皇上会醒悟,还‘元佑党’人的清白,你夫家自然会恢复名誉。”
周氏一躬身,谢道:“谢曹员外美意,只是家人李有,五代相随,与我夫家如同亲人,今遭不幸,留下二子,为彰忠义,妾身要率三子在其坟前结庐守孝。”
曹贵叹道:“毕竟是有德之人,夫人忠义。曹某在自家庄中有几分薄田,愿献出一块给李壮士安葬。”
周氏再次下跪道:“多谢曹员外仁义,妾身荡尽所有买下此地,否则心中不安。”
曹贵急忙避让一边,道:“几分薄田而已,夫人不必挂心,先办妥丧事要紧。”
此时,几个壮汉赶着两辆马车急匆匆跑来,为首一人气喘吁吁道:“员外,恕小的来迟。”
曹贵一挥手:“亏得夫人的家将力敌众贼,斩杀了六个贼寇,保住了家小,只是死的可惜了,今贼人已逃走。曹安,你骑上速去吴江县衙报案,顺便带口上好的棺木回来。”
“好嘞!”曹安卸下马轭,跳上去,一扬马鞭,“驾!”那马撒开四蹄向前奔去。
曹贵望着地上的六具贼寇死尸,发现有二人是被箭射死的,看看李有身上并没有弓和箭筒,倒是车旁的地上有一把短弓,走过去取弓在手,看弓虽小,但做得十分精巧,便问:“夫人,可知这弓是谁的?”
李钰起身道:“恩公,这是李叔为小子做的弓。”
曹贵指着那两具死尸:“此二贼是被你射死的?”
李钰点点头。曹贵很是惊讶:“你今年几岁。”
“回恩公的话,李钰今年八岁。”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居然不惧贼寇,还射杀两人,如此胆识将来定是统兵十万的大将。”曹贵赞道。
“恩公谬赞,李钰不过凑巧罢了。”
曹贵见李钰说话很懂礼节,相比自己那个顽劣儿子真不及十分之一也,连连叹息。
约过一个时辰,吴江知县刘循率县尉王信等一干衙役骑马随着曹安赶到,后一辆大车上拖着一口棺材。
曹贵、周氏上前行礼,述说了事由经过。刘循闻知周氏乃是被夺举人之名的李复家眷,暗叹一声,心想若不是“元佑党”一事,自己倒要以礼见她了,便道:“你的家人斩杀六名贼寇,官府照理应行嘉奖,只是你丈夫牵涉到‘元佑党’,若是嘉奖怕是要被上官追问。不过,李壮士杀贼之功不可抹煞。本县出资为壮士备置棺材,以表其忠义。另赏银二十两给夫人,用于赡养其两个遗子。”
周氏垂泪拜谢道:“民妇不敢奢望,定教诲两子铭记县知大人的恩德。”
曹贵道:“有禀县知大人,草民愿献出三分薄田供其安葬,以慰李壮士在天之灵。”
刘循赞道:“好,好,曹员外义薄云天,本县深感欣慰。”看了眼李钰对周氏道:“李家出了个好儿郎,然还需望夫人严加教诲,将来若能出人头地,或成为国之栋梁,也可光宗耀祖。”周氏听罢连连拜谢。
周氏带着李钰、李波、李涛三子,拉着李有的灵柩随曹贵来到曹庄。保正徐升及一干庄客出来相迎,曹贵将事由述说了一遍,众人闻知周氏遭遇皆唏嘘不已。
曹贵吩咐庄客在湖畔选一向南僻静之处安葬了李有,又在庄中腾出一院落,着人清扫干净,供周氏及三子暂住。曹徐两家在榆柳村和睦相处多年,曹妻刘氏、徐妻姚氏更是亲密无间行同姐妹,这日也领着丫鬟,带着被褥、油盐前来探望。
周氏听说急忙出门相见,把两家夫人引进内堂,致谢道:“多谢两家夫人前来探望,等过来七七,妾身便领着三子去华亭托靠娘家。”
刘氏道:“夫人乃知书达理之人,我俩钦佩还不及,怎会催夫人离开,在此住多久也无妨。”
周氏拜谢,唤来李钰、李波、李涛三子来见两家夫人。李钰、李波、李涛三人来到刘氏、姚氏跟前,跪地叩头,口称:“钰儿给两位夫人请安。”
刘氏看着粉雕玉琢般的李钰,喜从心起,叫道:“哎哟!好标致的一个小郎君,怎可舍得让你跪地上,快起来,快起来。”忙不迭的将李钰拉起来,看了又看,心里喜欢,回头对周氏道:“夫人让我俩好羡慕,这是怎么生的呀,苏州城里的大家闺秀也及不上呢。”
姚氏也过来,摸了下李钰的脸颊,道:“啧啧!我家那小子若与你站一块,简直就是一块泥炭。”
刘氏笑道:“我家阿宝还不和你家阿良一样,这俩顽劣每日不弄身烂泥是绝不回家的。”俩人说罢咯咯笑个不停。
周氏谦虚道:“小孩家都贪玩,我家钰儿若不叮嘱的紧也一样。”
姚氏问:“小官儿今年多大?”
李钰答道:“钰儿今年八岁,属牛的。”
刘氏道:“哟,那可比我们两家的大一岁,我们两家是同年生的,属虎。”
周氏笑道:“不敢多夸。钰儿不要忘了去给李叔上香。”
李钰道:“孩儿知道。”转身对刘氏姚氏道:“钰儿要给李叔上香,先行告退。”
刘氏道:“一看就知道你是个知书达理的孩子,比我们家的顽劣可强多了,快些个去吧。”
李钰鞠了一躬,领着李波、李涛出了房去。刘姚两夫人是满眼的赞许。未及,姚氏说道:“夫人的娘家在华亭,离此怕也有二百来里,姐姐一妇道人家,还带着三子,行走多有不便呢,不如让我家官人派一庄客去华亭走一趟,请姐姐娘家人来此岂不更好。”
周氏道:“我母子四人到此已经多多打扰诸位了,怎敢再烦保正操心呢。”
刘氏道:“不烦保正,我家官人早听闻华亭新出一种绣品,丝细如发,所绣山水花鸟栩栩如生,寻思要去看看,不如夫人修书一封,正好带去。”
周氏急忙躬身道:“那就有劳曹员外了。妾身儿时跟着母亲学做女红,两位夫人如有针线活的可拿来。”
刘氏道:“这倒是容易,我空闲在家也绣些花草之类的拿到苏州布庄去卖,换些钱贴补家用。每年八月十五,城里的那些布庄都会将自家最好的绣品拿出来评比,最好的赐名‘金绣’,以后便是生意兴隆。夫人若有心便叫丫鬟送些个来,做得好也拿去比试一番。”
周氏喜道:“妾身不想一味靠曹员外与保正的救济,能换些贴补家用的物品就好,那里敢存什么奢望。”
过十数日,曹员外带着曹安等三个庄客前往华亭,周氏修书一封托其带去娘家。
此后,周氏每日早晚领李钰、李波、李涛去李有墓前烧纸焚香。刘氏也让庄客送来几块丝绸,周氏儿时跟随母亲学过女红,心灵手巧,无论是绣的山水还是锈的朵花都那样的精巧,送到苏州布庄很快售罄。刘氏姚氏钦佩不已,送来了工钱,还多取些稠线来交给周氏。周氏自此有了些收入,不至于陷入拮据。
李钰自小在建康城里长大,来到曹庄这乡村,眼见水色连天的太湖,一望无际的芦苇荡,鸟儿在空中振翅飞翔,玩性顿发,每日里除了给李有上坟点香叩头外,便牵着白马,领着李波、李涛在湖边玩耍,还张弓射到些个野兔解解馋,自然高兴得了不得。
这天上坟回来,李钰拿起弓箭,李波、李涛两小手持棍叉,从马厩里牵出白马,三人结伴要去湖边寻找野味。周氏出来叮嘱道:“切不可往芦苇丛中放箭,万一有打渔的,无缘无故害了人家,官府也会来拿你。不可去久,中午回家吃饭。”
李钰道:“孩儿知晓。”说罢三子拉着马,兴匆匆出了门去。
李钰三人来到庄口,却见曹员外的儿子曹宝、徐保正的儿子徐良各领一伙庄中的顽童,喊打喊杀的从林子里趱出来。看见李钰背着弓箭牵着马出庄来,曹宝抬手指着出声喊道:“那个谁?你站住。”
李钰见他指着自己,便停步问:“干嘛?”
曹宝道:“听说你用弓射死了两贼寇,我不信。你、你射他一箭让我看看。”
李钰道:“我这箭只射贼寇,岂能无缘无故的人。要么你找两个贼寇来,我射给你看。”
曹宝用手抓了抓只有一撮毛的脑袋,心想我到哪里去弄个贼寇来呀。但这小子在庄中强横惯了,岂能容他人不顺着自己,不由得脸一板,道:“我去哪里找贼寇来,你好没道理。”手指一小孩道:“要不你射他一箭给我看看。”
李钰道:“他又不是贼人,我岂能射他。”
曹宝蛮不讲理道:“不行,今日你非得射一箭让我瞧瞧,否则你射贼寇的事必定是假的。”
李钰一歪脑袋说道:“按你之意,你说我射死贼寇是假的就应该是假的,对不对?”
曹宝说道:“你不敢射箭证明你不会射箭,连箭都不会射,怎么会射死贼寇,定然是假的无疑。”
徐良过来,满是泥的手一抹鼻子,留下脏兮兮的一道痕迹,道:“对,对,你肯定是骗人。”
李钰看着一脸蛮横的曹宝与徐良,知道他俩在无理取闹,也懒得理会他俩,便说道:“那等你爹爹回来,你去跟他说我射死贼寇是假的。”说完,拉着马与李波、李涛走了。
曹宝在后面恨恨的嚷道:“别以为我不会问,等爹爹回来,我肯定跟他说你是个骗子。”
李钰听了毫不理睬,径直往前走。李波说道:“阿兄,你箭术这么好,随便射个标物证明给他看?省得被他看扁。”
李钰道:“他说射一箭,我就射一箭,方才他要我射那个孩儿,我还要真去射他吗?”李波听了默然。
李钰三人来到湖边,这里有大片的芦苇,如同湖中的波浪随风上下起伏,三人沿着湖边走了好长一段,不见了芦苇,也没见到一只兔子,倒是惊动不少在浅水处觅食的野鸭,用力拍打的翅膀向远处飞去。李涛嘟着嘴说道:“阿兄啊,走好长一段路了,没见着一只兔子,怕是见到你都躲起来了。不如打个野鸭回去,做成建康那个板鸭,很好吃的。”
“能射下飞禽那可是神射,我没那个本事。”李钰摇头道。
“试试又有何妨,我们在此躲起来,等来了一大群在水中觅食,阿兄便朝那里放箭,些许能射中一只。”李波道。
李钰被说得心痒痒了,便道:“好,就试试,射不中别笑我。”
三个小屁孩将马栓在远处一树桩上,任其啃食周围的青草,自己在湖边寻了个旮旯处猫了起来,李波又收拢些枯草堆在三人身上,从远处看还真看不清人影来。
过了一会儿,李钰三人被风吹得身子发冷,正忍受不了时,野鸭陆续飞了来,落在浅滩上开始觅食。李钰一看时机到来,便搭上箭,慢慢直起身,开弓瞄准,那想野鸭已然发现,一群鸭子扑哧哧舞动翅膀飞起来。李钰急了,瞄着鸭群的上方射出一箭,巧的是射中一只野鸭的翅膀。李波、李涛兴奋的蹦跳起来,大叫道:“射中啦!射中啦!”
那只鸭子奋力扑腾翅膀,向湖中飞去,但没飞多远就掉落在水中,离岸边至少有三十丈远。李涛懊恼道:“太远了,今天鸭肉吃不成了。”
“好箭法!好箭法!”湖中划来一只小船,船头站立一汉子,赤须黄发,穿一件青绸衲袄,高声喝彩道。船尾一人长得清瘦,一脸短须,手中划楸一荡,小船来到落水的野鸭边,那鸭子挥动翅膀想逃离,船头赤须汉子抄起杆子,一下把水中的鸭子兜入杆头上的网兜里,叫了声:“接着。”一抖手,网兜里的鸭子便飞了过来,正落在李钰脚下。
“快抓住,别让跑了。”李波、李涛急忙扑过去,将扑腾的鸭子死死摁住。李钰张大了嘴,心想这距离少说也有三十丈远,那赤须汉子一抖手便把鸭子扔了过来,这臂力该有多大呀,忙拱手谢道:“小子多谢叔伯。”
赤须汉子说道:“不劳谢,小官儿面生的很,不知是曹庄那家的?”
李钰道:“小子李钰,欲往华亭投亲,现在曹庄暂住。”
“原来是射杀二贼的李小官儿,小小年纪便箭法如神。”
李钰谦虚道:“方才只是碰巧了,没叔伯说得那样传神。”
赤须汉子笑道:“好!好!小官儿谦逊不傲,将来定有大出息。”回头吩咐船尾的短须汉:“取两条鱼送给小官儿。”
短须汉听了,便两手伸进尾舱,拎出两尾红鳞鱼,看看李钰身后有堆草丛,扬手便把两条鱼一前一后给扔了过来,正掉在草丛中。李钰回头看看蹦跶的红鳞鱼,有瞧瞧湖中的小船,着实被震撼了一把。
船头赤须汉子叫道:“小官儿射杀贼寇,奖赏你的。”说罢将撑篙往水里一点,船如同箭一般向湖中滑去。
李钰喊道:“敢问叔伯尊姓大名。”
“榆柳庄费保、倪云便是。”
李波、李涛拎着鸭子跑到草丛边,惊呼道:“阿兄,好大的鱼,十斤不止,还鲜活着呢。”
李钰过来,看着还在摆尾的红鳞鱼,道:“二弟、三弟,你俩只顾着看鱼,却不知道那两位好汉一身的本事。”
李波回头看了看,道:“阿兄,他们是大人,该有这把子力气。”
李钰见李波看不出其中的名堂,摇摇头道:“二弟、三弟,搓草编成绳子,把鱼串起来,鸭脚扎住,我去牵马。”
李波抓了几把草,胡乱搓成绳子,从鱼嘴里穿过,又将鸭脚捆住,挂在马屁股上,三人牵着马兴高采烈地回家。
周氏见自家三个孩儿打着鱼鸭回来十分惊讶。李钰便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与曹宝徐良对峙一事。周氏估摸着鱼的重量,说道:“能将这样重的鱼扔三十丈远,这费保、倪云俩人的力气不比你李叔小,决非常人。没想到这太湖的乡野倒是藏龙卧虎啊。钰儿,虽说李叔走了,但他教你的箭术不可荒废,还需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空闲时不要光顾着玩耍,《论语》不光能背诵,还应默写的下来。”
才放松了几天,又要默写《论语》,李钰老大不开心,撅起嘴来道:“娘亲,没纸可写了。”
周氏道:“我给你备了快木板,钰儿就用笔沾着水写。波儿、涛儿也需跟着你阿兄每日练字,李家出来的人不能不识字。”
李波、李涛答应道:“是,姨娘。”
又过了二旬,曹贵从华亭回来了,还带回一车绣品。刘氏见了十分欢喜,问及周氏娘家有无消息。曹贵叹口气,道:“半年前,从海里上来了一伙强匪,血洗了她娘家的村子,三百多口,无一生还。”
刘氏叹息道:“她母子四人怎么命就这么苦啊。”
曹贵道:“我看李钰此子幼小年纪却不惧强贼,谈吐举止不失礼仪,其父虽遭夺名,那也是蔡京之流党同伐异所致,日后皇上必当醒悟,或推恩荫补,此子前途不可限量。哪像我家的顽劣,专好舞枪弄棒,先后请来的三个先生一个个被他气走,整一个顽冥不化的主。”一讲到自己的宝贝儿子,曹贵就唉声叹气。
刘氏道:“宝儿才七岁,小着呢,再大两岁,自然就懂事了。”
曹贵气道:“就是被你惯的。”
“爹爹回来了,爹爹!爹爹!”曹宝一身是泥跑进屋来,身后留下一串泥巴脚印。
曹贵端正身子,手端茶壶,一板脸:“见着你父,为何不跪。”
曹宝两话不说,小腿一弯,噗通跪倒在地,叫道:“孩儿见过爹爹。爹爹,李钰小子是个骗子,他箭都不会射,怎么就射死贼寇,爹爹定是被他骗惨了。”
曹贵气道:“那两个贼寇身中两箭,你爹爹亲眼所见,你休要混乱猜疑,哼!”说罢喝了口茶。
曹宝道:“那前些日子孩儿遇见他,要他射杜小二一箭给我看看,他死活不肯,定是不会射箭的了。”
“噗!”曹贵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将杯子“砰!”地一声重重的砸在桌上,勃然大怒道:“混账小子,居然拿人命当儿戏。这些日子肯定在庄中没干好事,今日定要惩戒一番。”看到桌上有把竹尺,伸手抄起,站起身要来抓曹宝。
曹宝吓一跳,求助的眼睛望向刘氏,却见她正使劲的对自己眨眼睛,便叫了一声:“爹爹莫打,孩儿知错啦。”滴遛一个转身,拔腿就往外跑去。
曹贵追到门口,早没了曹宝的身影,又好气又好笑地骂道:“臭小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刘氏看着曹贵生气的样子,心想你真想打儿子还怕追不上,咯咯笑道:“方才还说我惯着他呢,照我说呀,家里最惯着他的就是你这个当爹的。”
曹贵哼了一声:“我去找保正,一起去给周氏说这个事。”
刘氏道:“周氏娘家被强匪毁了,现今没处去,不如让她娘四个留下,况她知书达理,又与我喝姚氏说得来,女红又好,自食其力,不拖累人,日后万一如官人所说官府来个推恩荫补,也是咱曹庄的幸事。”
曹贵道:“我正有此意,那院落反正也空闲着,就送给了她,再拨与她三亩良田,日后不愁没米下锅。不过这事还得由保正出面,去县衙给她娘四个落个户籍。”说罢,出门去找徐保正。
周氏见曹贵与徐保正一同上门来,急忙领着李钰、李波、李涛出来相迎,手叉腰躬身行礼道:“妾身迎接保正与员外。”眼睛却看着曹贵。
曹贵轻咳了声,道:“啊,夫人,这个,我去了华亭,得知半年前一伙海匪血洗了你娘家的村子,全村三百多口无一幸免。”
周氏听罢眼一黑,作势要倒,李钰急忙撑住,叫道:“娘亲!娘亲!”曹贵、徐升慌忙上前扶住,道:“快拿椅子来,再端碗水。”
李波拉过一把椅子放在周氏身后,李钰、曹贵、徐升扶周氏坐下,李涛从锅里舀了一碗水端来,李钰将碗放在周氏嘴边,灌下两口,周氏这才悠悠醒来,眼泪扑簌簌直往下落,道:“我命真苦啊。”
曹贵与徐升相互望望,暗自叹息。徐升说道:“今日我俩来此就想问问夫人,是否愿意留在此处,若是愿意,我便去县衙为你母子四人报个户籍。曹员外还愿意拿出三亩良田与你耕种。我寻思着,李壮士坟的边旁有块无主荒地,开垦出来的话也有十亩地的样子,种上两年便是熟田,一并记入你的名下。”
周氏噗通向曹徐两人跪下,流泪谢道:“多谢两位仗义收留我母子四人,妾身愿意留下。只是曹员外的三亩地妾身无钱买下,只当是租下,每年交租子。“
曹贵道:“夫人无需将那三亩地放在心上,曹某不差那些租子。明日我便吩咐庄客套上牛,先将那荒地开出来,免得误了播种。”
周氏自然是千恩万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