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二年,时已至腊月,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准备过年。
李钰同李波、李涛兄弟起了个大早,驾一条渔船去太湖打渔,打算多捕点鱼,留些自家过年食用,送些给邻里,多余的拿到东岳桥镇换些个酒肉,购置些上等的布匹绸缎,给家里人添置点新衣。
这些年来,李波下湖捕鱼最勤,周围十里的水域,不管是春夏秋冬,那个季节,哪片水域有鱼他摸得一清二楚。此时李波小心划着船,眼睛却细细打量着水势,到一个水稍浅去处停下,道:“哥,这里的水发混,下面必有大鱼。”
李钰道:“二弟这般说肯定错不了,这回先让我来撒一把。”抓起渔网,拢在手臂上,然后奋力一扬,把一片大网漫天撒出去。
李波、李涛喝彩:“撒得好。”
李钰道:“且莫高兴得早,不知是否逮到大鱼了。”网慢慢收上来,已见渔网在抖动,心想一定有鱼了,再往上提了些,便见鱼儿在网里面跳跃。
李涛眼尖,叫道:“打着大鱼了,还是金色鲤鱼,城里大户就好这样的鱼,能多换好些钱嘞。”
三人高兴,把网拉上来,这一网竟打上来四十多斤鱼,有七八条是金色鲤鱼。李涛挑出大鱼投入船尾水箱里,小的又放回湖里。李波把船挪了块地方,李钰再撒了一把,没想又是满满一网鱼,还有不少白虾儿。李波、李涛见李钰收获不少,抢着各撒了一把网,也是不落空,网网有鱼。
李涛将鱼放入水箱里,道:“哥,估摸已有三百斤鱼了,还有不少虾儿。”
李钰看看天,道:“那就回吧,中午去东岳桥镇,天黑前能赶回来。”
李波、李涛道声好,便划船回转。李钰抬头见蓝天无云,艳阳高照,心中爽快,便拿出洞箫呜呜咽咽吹了起来,端的是穿云裂石,沁人心扉。有诗为赞;
吹散碧云紫竹箫,一曲直上九层霄。
声如空灵沁天庭,光耀星辰欲动摇。
“吹得好!吹得好!只有玉郎小哥才能吹出这样好曲子。”湖面上传来一阵赞叹声。
李钰望过去,见是榆柳村好汉狄熊之弟狄豹正驾船正往回赶,后面跟着一条船,船上立着三位大汉,便道:“原来是狄豹哥哥,这么早就回去了。”
狄豹道:“遇上三位客官愿出大价钱收大号金色鲤鱼的,我船上却没有,玉郎小哥可捕到否?”
李涛正想答话,李钰抢先道:“可惜今日运气不佳,大鱼少有,也无金色鲤鱼,哥哥到他处去问问吧。”
狄豹道:“那我回榆柳村问问。快要过节,玉郎小哥莫忘了来村上喝酒。”
李钰道:“好嘞,到时定来打扰哥哥。”
见狄豹驾船离去,李涛问:“哥,船里有好几尾大号金色鲤鱼,那三位客官愿出大价钱,为何不卖与他?”
李钰说道:“我看那三为客官站于船头甚是稳健,想必是水上惯走之人,岂有不知只有在市头才能收到大鱼的道理。”
李波道:“哥,听闻榆柳村的费保、倪云、卜青、狄熊四位早年曾经在绿林行走,被官府追查得紧,后才到太湖上做衣食买卖,说到底是打家劫舍的,那三位客官被诳到榆柳村,只怕不会有好结果。”
李钰道:“现今世道,端坐庙堂的不一定是好人,打家劫舍的不一定是坏人。朱勔及那些个狗官若不是假公济私,鱼肉百姓,方腊岂能聚众造反。这几年我等没少与榆柳村来往,感觉费保四人颇讲信义,前番还拒绝了苏州南朝方貌的邀请,想来非奸诈无耻之徒,断不会无辜害那三人性命。”
李波说道:“哥,小弟昨日遇到曹安气哼哼从苏州回来,说员外的布庄被三大王方貌给封了。员外不过是不愿当南朝的官,便封了他的布庄,看来这三大王是个心胸狭隘,不讲道义之人。曹安还说北边打来的宋军先锋官是山东梁山的宋江,手下一班兄弟武功个个了不得,南朝的那个枢密使吕师囊及十二神将都被杀死了。今宋江已攻占了润州、常州、无锡,苏州的那个南朝三大王下令周围的兵将全部聚集苏州,连吴江的苟正也领兵去了,估计宋军快要来了。”
李涛不屑道:“什么十二神将,不过是些县衙里当个都头,要么便是稍有些勇力的乡村莽夫,自吹自擂,给自己挂个什么神将之名,连吴江的地痞苟正、昌盛也被封了个飞云大将军、飞水大将军,哪有什么真本事。”
李波笑道:“这苟正也是好笑得很,闻知自己被三大王封了个飞云大将军,急忙在市面上寻了个卖跌打膏药的杂耍艺人来教习自己的武功,还吩咐铁匠铺给自己打了把八十斤的关公偃月刀,如何使得动,才舞了一回便脱了手,结果砸了自己的脚,笑死人了。”
李钰听了大笑起来,道:“梁山一百零八将可是在江湖上出了名的狠人,吕师囊的十二神将如何打得过。想那方腊自称圣公,启用的多是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人,连市井小人也能做官拜将,不过是赶走了那些贪官污吏,自己却接手过来继续干那损人利己的勾当,看来南朝定是不能长久生存的了。”
三人一路说笑驾渔船回到曹庄。李钰选出十数尾大号金红色鲤鱼及三四十斤鱼虾,让李波送到曹员外及徐保正家里,又留了百十斤鱼虾送给邻里,自己与李涛驾船去了东岳桥镇。
中午时分,船到东岳桥镇。李钰让李涛挑上两桶鱼送至镇东头若兰的小酒肆店里,还特意选了几尾大鲤鱼放进去。余下的鱼虾自己一股脑的挑起来,朝镇里走去。
买酒的吴官看见李钰挑着鱼筐过来,道:“玉郎好久没来了,这要过年了,可多带些原酿回去。”
李钰笑道:“好嘞,吴叔的原酿最好,来选些鱼,钱不够我让三弟李涛送来。”
吴官道:“不急着送钱,玉郎是信人。”低头挑了十来尾鱼和一些虾,叮嘱道:“一会儿可别忘了来取酒。”
李钰道:“晓得。”
李钰挑担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钱记糕点铺,刚好热气腾腾的糕点出笼。店主钱能道:“玉郎快来吃些个。”
李钰道:“钱伯,多挑些个鱼好过年,一会儿让李涛来取些糕点带回去,钱例照算。”
钱能道:“上回送来的鱼钱还未结于你,这次不用给了,我将糕点包裹好,让李涛来取便是。”
李钰拿出十来尾大鱼递给他,钱能道:“这么多,惭愧则个。”
此时,镇上姚媒婆捏着手绢,一步三摇着走了来,老远见着李钰就叫道:“玉郎小哥来了,老身正有一桩喜庆要送与玉郎呢。胥庄林家有个姑娘,芳龄二八,长得那个俊唷,跟玉郎是天生一对儿。”
一旁开布庄的赵观跑出来道:“姚婆子,胥庄的林姑娘可是个麻脸,听说每日要往脸上抹上半斤粉,不是芳龄二八,是二旬有八。”
周边之人听罢皆大笑起来。姚媒婆挂下脸来,道:“你这赵观好不理事,需知撮合一段姻缘,乃是积一分阴德。”
赵观却是爽直的性子,道:“撮合姻缘,也得盼人家今后天长地久的过日子,那林家姑娘容貌不说,这年龄整整大一轮,能配得上玉郎吗。”
见姚媒婆有些怒意,李钰笑道:“玉郎多谢姚婆婆关心,只是玉郎年幼,还没动那个嫁娶的心思。今个儿清晨刚好从湖里打了些鲜鱼,姚婆婆可取些回去。”
若在往日里姚媒婆定是提些鱼儿走了,可今日被赵观呛了几句,便没好意思拿了,摇了摇手绢走了。赵观叹道:“我可听到那林家为把女儿嫁出去,备了厚礼,姚媒婆就图那红包,眼睛掉进钱里了。”
李钰道:“玉郎谢赵叔了,今日要从赵叔这里扯几丈上好的布,给娘和两个兄弟做几件新衣裳。”
赵观道:“我给玉郎备好,一会来拿取便是。”
李钰拿出十几尾鱼给赵观,道:“赵叔拿着,布钱照算。”
赵观道:“这如何使得。”
此时,李涛匆匆跑了来,道:“哥,不好啦,苟四正领着一队催税的南兵围着俞姑娘家征税钱呢。”
李钰怒道:“秋税早已交过,如今又交哪门子税,南朝亦太欺负人了。”说罢朝镇东奔去。
俩人奔至镇东,老远看见围着一堆人,就听到若兰在诉苦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我家已交了秋税,为何今日又要交五贯商税,原本养家已难,如何堪其重负。”
苟四道:“你原先交的是宋赋,如今要交的是南朝秋税。”
若兰道:“你们南大王说要轻徭薄赋,以宽民力,如今没有减轻,反而加重,岂不失信于民。”
苟四听罢,立时变脸叱道:“你这刁妇,竟敢说南大王失信于民,岂是想造反。”忽听到缸里有鱼划水的声响,上前一看是几尾大鱼,心喜今晚有了下酒菜,便接着喝道:“大王说了,要截取大家之财,散以募众,自然要你等商贾纳税来救济平民。今个儿先取鱼充数,明日若不交齐,定封了店门。”
身后两恶卒推倒若兰,来到鱼缸前伸手捞鱼。若兰坐于地,哭道:“这如何是好。”
若兰婆婆躺在地上哀号道:“你等把老身抓了去抵税,反正这日子没法过了。”周边商户见苟四逞淫威,均敢怒而不敢言。
李钰见若兰被苟四欺凌,心中怒火腾然升起,大声喝道:“住手。”几步跑到抓鱼的恶卒跟前,手在两人肩上一摁,那两小卒如何吃得住劲,噗通惯倒在地。
苟四一看是李钰,心中有几分怕,便吓唬道:“李钰,你想对抗南朝不成。”
李钰指着苟四骂道:“你这苟四,原本是本地耍赖无信,欺男霸女一泼皮,仗着你兄苟正在三大王方貌手下官当将军,胡作非为,鱼肉乡里,南朝用尔等为官,岂不是上下均是贼寇。”
苟四怒道:“你这厮竟敢诬我南朝,是欲要造反呢,众人给我拿下这孽贼。”
这些个南军兵卒才从杭州调来的,平日里都是横着脸的收钱,那里知道李钰有本事在身,见他不过是个少年,于是举枪棒一起打来。
李钰大怒,探手便夺下一根哨棒。李涛也抢过一哨棒杀将进来。两人一起发怒,指东打西,顷刻间将二十多人打得东倒西歪。南军兵卒见李钰、李涛凶狠,纷纷后退。
苟四见李钰手拿哨棒,与李涛不过就两个人,装起胆子,举起扑刀跳将过来,恶狠狠骂道:“李钰,别仗着练过几日拳脚,当真苟爷不敢砍你吗,尝尝你苟爷爷大刀。”
苟四举刀直奔李钰。众人惊慌大喊道:“苟四杀人啦!”
李钰挥棒敲开补刀,随后一点击在苟四小腹上,苟四的肚子顿时如同翻江倒海一般,疼得是头冒大汗,手中补刀掉落在地。李钰喝道:“你这泼皮,我原不想与你那杆子义军产生什么瓜葛,让你三分,岂料你不识好歹,竟然持刀行凶,那就休怪玉郎不留情面了,今个先断了你这狗腿。”手腕翻转,哨棒横扫过来,咔嚓一声,苟四腿骨便碎了,身子仆倒。李钰叫道:“再打狗臀。”哨棒重重落在苟四股腚上,顿时皮开肉绽。
苟四这回疼得是钻心刺骨,始知李钰手段高他数倍,早没了先前的狠劲,忍不住嚎叫起来:“玉郎好汉,勿再打,勿再打。”
李钰鄙视道:“你这泼皮,真是个外强中干的货,还没打你狗头,便跪地讨饶。也该是你运气,玉郎今日还不想为你这泼皮开了杀戒。滚吧,以后休得再来东岳桥镇讨税。”一帮兵卒急忙抬起嚎叫不止的苟四,狼狈逃出镇去。
李钰见了心里舒坦,拍手笑道:“玉郎今日才明白,为何古人就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实是心里爽快的很。”
周围店户都赞道:“玉郎真好汉子。”
李钰忽想起苟四之兄苟正在方貌手下当差,便向相邻拱手道:“玉郎斗胆了,就怕那苟四回去唤其兄长领兵来报复,来连累乡亲,还是散了吧。”
众人听了唯恐惹祸上身,道:“玉郎也快些回庄避一避,防那苟四寻人来复仇。”说罢都急切散了去。
李钰回头对李涛说道:“三弟,你可去盯着那帮贼子,看其有什么动向,回来报信。”李涛应了声,朝苟四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李钰把若兰婆婆扶起,老婆婆喘气道:“多谢玉郎小哥,要不今日真过不了这道坎了。”
若兰接过婆婆扶其进屋歇息,随后出来,担心谓李钰:“玉郎打了苟四,其兄苟正若领兵来报复,如何是好。”
李钰道:“师姐放心,听闻朝廷派梁山好汉来征讨,已攻下润州、常州、无锡,不日就到苏州城下,那三大王已下令收容部下进城,苟正岂敢违令出城。”
若兰道:“苟正原本就是个萼齿必报的小人,今当了将军,手下有些兵卒,玉郎还是小心些好。哎,自南军占了苏州,只听说朱汝梁逃了,天香楼原先的掌柜许继宗投靠了南朝,与那个三大王走得近,趁势拿回了天香楼,这些日子也没有若馨的消息,不知她现今如何。”
李钰道:“师姐勿忧,昨日曹安还能进出苏州,想来城门未关,我明日再下湖去,多打点鱼鲜,送去天香楼换些钱来,也好看看若馨师姐过得怎样。”
若兰急拦住,道:“你今日才打了苟四,明日进苏州城,那苟正若知你在城中,又岂能放过你,断不让你去。”
李钰叹口气,道:“只怪李钰无能,看着若馨师姐在那边受苦,却不能帮其脱离苦海。”
若兰流泪道:“天幸我父有你这个重情重义弟子,常来看顾,我姐妹俩心中有了依靠,不至于孤苦伶仃。”忽听李钰肚子咕噜直叫,若兰抹去泪水,笑道:“玉郎帮姐姐与人干架,出了力定是饿了,你且坐,姐去烧几个菜便来。”
没一会儿,若兰端着鱼虾过来,又烫了一壶酒,道:“玉郎快吃吧。”又见李钰右肩衣服豁开一道口子,想必是在方才的争斗中划破了,便拿来针线坐其身边缝补起来。
李钰从未与女子靠这么近,有些手足无措,不知所从,若兰低头咬线,头一歪,额头却与李钰的脸贴在了一块。李钰想躲开,却被若兰拽住,嗔道:“莫动。”
李钰闻得阵阵幽香,脸烫得厉害,想挪开身去,不料却被若兰紧紧搂住,两人靠在一起厮磨了好一会。李钰猛然道:“三弟李涛就要回来,玉郎过几日再来看师姐。”说罢狼狈逃了去。
若兰看了嗤嗤笑道:“还说是个练武之人,要紧时却没了一丁儿胆。”
李钰慌慌张张逃出若兰家,在镇上等候李涛回来,得知苟四等人往苏州方向去了,便放下了心,采购全物什就划船回了曹庄。
船靠曹庄上岸,恰碰见曹宝和徐良一人一骑从郊外回来,马鞍后面吊着七八只兔子。看到李钰从船上下来,曹宝拍马过来,叫道:“师兄去哪儿了?”
李钰道:“清晨下湖打了些鱼,刚去东岳桥镇换了些酒回来。”
曹宝取下几只兔子递给李钰,道:“师兄,晚上别忘了来庄上喝酒。”
李钰指着船舱里装酒的坛子,道:“吴记的原酿,你两人亦带几坛酒回去。”
徐良道:“还是玉郎想得周到,有鱼有肉,还得有酒才是。”两人各捧起两坛子酒回去了。
李玉先挑了两缸酒回到家,向母亲周氏道了安,李波端上茶水,李钰吩咐其去河边帮李涛把余下的物品取回来。李波应了声,转身出去。
刚刚端起杯子,却听见一阵马蹄来到门口,李钰不知谁来,起身走到门口,见是狄豹正将马栓在门口柳树上。狄豹见李钰出来,急忙拱手道:“玉郎小哥,庄上四位哥哥遇上件大事,请玉郎小哥过去给出个主意。”
李钰心想费保遇到难事不去找保正与员外,却来叫自己去商议,怕这事有些隐秘,便道:“狄豹哥哥稍等,等我去告知一下母亲,便随哥哥去。”转身进屋,对周氏说道:“娘亲,榆柳村费保请儿去商议个事,儿去去便回。”
周氏也觉得奇怪,口里却道:“钰儿大了,凡遇事该学着自己拿主意,只是考虑事情要周全,权衡利弊得失,不可武断。”
李钰道:“儿明白。”说罢,去马厩牵出白龙驹,备俺马鞍,随狄豹去了榆柳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