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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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春风酒楼下住宿的院子里,青龙、白虎不敢大意,有条不紊的布置好周围及上下警戒的明岗暗哨。无情、无心姐俩穿梭来去的在忙着帮英宁收拾房间,预备着主子们的洗浴用品和卧具。朱瞻基与沈海波却并没有睡意,还在客厅里喝茶聊天,不时发出轻松的笑声。
人和人就是这样,有些人相处了一辈子,也是冷冷清清,难以交心。有些人初次相逢,三言两语谈下来就觉得十分投契,一见如故。
“沈兄早有秀才身份,又人才出众,满腹经纶,就甘心一辈子在秦淮河上做个船老板吗?有没有想过出来做官,为朝廷效力?”
朱瞻基突然眯起眼睛,对沈海波言道。
沈海波闻言一声轻笑,
“黄老弟,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听说府上高堂也是经商为业,为兄已习惯了这船老板的生涯,觉得经商也没有什么不好,没有想过改变这些。不知黄老弟对商人是怎么看的?”
朱瞻基抿了一下唇,斟酌一番微笑言道:
“沈兄也知道,我朝律法有规定,自洪武皇帝,商户乃贱业,商人乃贱籍,凡商户不得穿绸缎,娶小妾,不得为官出仕。概因商人逐利忘义,不事生产,不劳而获,贪婪取利以肥己。”
沈海波听之摇头又笑:
“黄老弟此言,为兄不敢苟同。商人逐利不假,若说他们忘义却不然。”
“是吗?何以见得?”
朱瞻基站起身侃侃而言:
“就说兄的先祖沈万三吧,当年明里助太祖皇帝大军粮饷,暗里同样资助张士诚的军队,两头讨好,不就被看做是忘义之辈吗?”
沈海波蹙着眉,叹了口气,道:
“沈家虽然有一点钱,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一有钱的老百姓,依旧是无权无势。两头出钱资助,亦是无奈之举。沈家除了银子还有什么?面对几十万大军压境,他敢不给钱吗?得罪得起谁?你不能指望天下的百姓都不怕死的效忠与你,因为百姓都是怕死的。谁的拳头大,谁的刀锋利,他们便只能屈服于谁。这跟仁义一点关系也没有。如孟子所说的“舍生取义”,不是没有,但这个标准太高了,百姓不是圣人。为何就非得要求商人做到呢?”
朱瞻基赞同的点了一下头,
“沈兄言之有理,可商人不事生产,便能获利,这事不假吧?”沈海波又笑:
“黄老弟生在商人之家,难道不知商人是凭本事赚钱,他们一不偷二不抢,千里贩运,低买贵卖,担的是风险,凭的是诚信,得的是辛苦钱。这有什么不对?商人的经营无不与国计民生息息相关,有了他们,身居北方的人们才可吃到南方的稻米,穿上苏杭的丝绸。太史公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既然世人皆为名利奔忙,为何独薄商人呢?”
朱瞻基大声笑了起来,
“受教了,沈兄好口才啊,得刮目相看了!如此就觉得兄更应该出仕为官了,野有遗贤,可是大明的损失啊。”
“呵呵,黄老弟,取笑了,兄若称得上遗贤,能入朝做官,除非黄老弟你做上皇帝。”
朱瞻基眼中闪出不明意味的光芒,笑道:
“沈兄,可要记住你今日所说的话,我若做了皇帝,定赐你同进士出身,让你光宗耀祖。”
沈海波听言又笑起来,但他的笑容瞬间停滞了,因为他瞥见了听到笑声进来的黄夫人,她雍容如玉的脸上娥眉微蹙,那束投向自己的关切目光虽一闪而过,却明显的带有一丝的警示。沈海波突然记起,黄夫人这样像家中亲人般用眼神劝顾他不是第一次了,上次是因为黄公子问起父亲的死,是不是怨恨先帝时。他的直觉使得自己立即冷静了下来,意识到刚才自己与黄公子的交谈有所失言。便微微一笑,朝朱瞻基拱手道:
“原谅为兄的放浪形骸,时辰不早了,黄老弟也该回房安歇,兄先告辞了。”
翌日,晴云万里,阳光普照,轩窗外竹影轻摇,庄严肃穆的蜀王府内承运殿东侧的书房里,散发着幽幽的檀香气息。
“蜀王朱椿,见过太孙殿下。”
朱瞻基刚刚落座,还没有坐稳,就见朱椿撩袍跪倒在地。惊得朱瞻基急忙起身,伸手扶起朱椿,讶然道:
“十一爷爷勿需多礼,这又不是在宫里,侄孙如今是微服隐身而来,当不得十一爷爷行此大礼!”
“太孙殿下此言差矣,太孙乃皇上钦定的皇储,是我大明未来之国君。你我于国是君臣名分,理应先国礼后家礼。这君臣之礼岂可不行?”
朱瞻基听得朱椿如此说,只得笑着点头,由着他从容不迫的拜过起身,整理好袍服,转身坐下。朱瞻基趁机跪拜在地,毕恭毕敬,将头伏在地毯上,声音清澈,朗声道:
“侄孙瞻基,拜见王爷爷。”
朱椿一脸慈爱的哈哈大笑着拉起朱瞻基,握着他的手温言道:
“原是依着太孙殿下微服而行,不招摇,顺便体察民情的意思,未曾带人前往迎接,已是不敬。即已进府就由不得太孙再住在外边,孤已命人在府中安排好了,太孙殿下可在这里多玩些日子,尽兴再归。”
“好,好,就依十一爷爷。”
年轻英俊的朱瞻基一边顺从乖巧的答应着,一边仔细打量起面前的这位传说中最为贤良爱民、儒雅有才,诸王中名声最好的大明王爷。
蜀王朱椿头戴翼善冠,身穿赤色衮龙袍,双目有神,白皙的面孔略显消瘦,颌下几缕青丝,衬映着整个人雍容文雅。这就是博学多才,颇受太祖皇帝朱元璋喜爱,赞为“蜀秀才”的朱椿。只是从他布满疲惫的神色间仍能看得出岁月沧桑的痕迹。昔日年少美貌的“蜀秀才”已是华发早生,犹如英雄迟暮,叫人不胜感慨唏嘘。
不一会功夫,从外面匆匆走进一位有些年纪的官员,朱瞻基认得出,初进王府时就是这位一身光鲜的官员躬身肃立在王府侍卫之前,恭迎一行车驾入府的。他身穿青色官袍,胸前绣着鹭鸶,袖边袍襟上杂以小碎花为饰。清瘦的国字脸,颌下三绺微髯,倒是一表人才。一进房中,便有些惶恐不安,小心翼翼的样子,跪倒在地用谦卑的口吻缓缓言道:
“下官王府左长史陈南宾,拜见太孙殿下!”
朱瞻基垂下眼帘,平淡的道:
“陈老爱卿,快快请起!”
陈南宾立起身,后退一步,又拱手道:
“禀王爷,太孙殿下一行人及随行眷属都已安排就绪,宴席也已备齐,恭请太孙殿下和王爷准备前往。”
“好,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下官告退。”
望着陈南宾远去的身影,朱瞻基有些好奇,作为长史,在王府中除了王爷,他就是最大的官了。又是有了些年纪的人了,何至于毫无半点官威,竟如此的言行谨慎呢?朱椿见之一笑言道:
“呵呵,太孙殿下,许是没有见过如此办事谨小慎微的朝廷官员吧?王府长史,可不是一个好差事啊,两头吃力不讨好,时间长了,他就成了这副德性。”
原来,明朝的藩王府中从长史到大小官员,杂役等,都拿的是朝廷的俸禄。由于藩王们年纪很小就要离京就藩,这些官员随同在藩王身边,即负有侍奉照顾听从藩王差遣的责任,又有替朝廷教导监督藩王言行的作用。一旦不慎藩王犯错,皇上护犊,可不舍得责怪自己的儿子,往往王府长史就是那头替罪羊,他是背黑锅专业户。轻者挨廷杖、罚俸,重者杀头、抄家、灭族。
这个职业虽然风险很高,但正五品的王府长史也不是一般人能有资格担任的。蜀王府的左长史陈南宾,可不是一个庸人。陈南宾,名光裕,湖南茶陵人,自幼苦读,是著名书法家。他为人谦逊谨慎,忠实厚朴,是个名士,也是位贤能之人。于洪武三年任国子助教,太祖皇帝朱元璋好学尊儒,常召其讲授《洪范》,深受朱元璋喜爱,升其任蜀王府左长史。
作为王府长史既是朝廷命官,又是藩王属臣。这要办好差事,实是不容易。好在长史与藩王朝夕相处,一应府外府内的事务也离不开左右长史的辅佐和帮助,所以一般来说藩王与长史的关系都是十分的亲近默契。特别是蜀王朱椿博学爱才,对左长史陈南宾更是敬礼尤甚,专门造了一辆安车赐给了他。后来还为他造了座名为“安老堂”的宅院给他养老,对他可是青眼有嘉。
朱椿做事大方,不吝钱财,也不是因为他特别有钱,其实在这方面他的运气不是太好。当年就藩成都,长史陈南宾按例替蜀王向朝廷奏请五万石禄米的岁俸。但朱元璋认为,云南刚平息,大军所需粮饷都是由四川供给,四川百姓负担较重,如果再承担蜀王的岁禄,老百姓就更苦了。所以,朱元璋回复说:“蜀王禄米,宜停五年。”
五年后,按说就该恢复领取五万石禄米的待遇了,但是没有。朱椿还是运气不好,这是因为朱元璋又反悔了。洪武二十八年(1395年),朱元璋重新制定宗藩俸禄制度,并成为后世执行的定制。重新制定制度的原因,用朱元璋的话说,是:“朕今子孙众盛。”意思是,考虑到如果亲王们都领五万石米的岁禄,朝廷和百姓不堪重负了,所以要精打细算,把五万石禄米改成一万石了。一万石就一万石,作为儿子,对老子也无价可讲。一万石是多少?约等于现今六十万公斤米。以每公斤米四元计算,藩王的岁禄就是二百四十万元。这些钱做为蜀王一大家子和整个王府的内外开支不算很多。勉强够用。
那么蜀王朱椿五年没领到岁禄,后来总算领到了,却已改得是很低廉微薄,日子岂不是过得挺艰难?不用担心,未必。
因为,作为慈父的朱元璋是苦出身,知道没钱的滋味,再苦也不能苦着孩子。所以,除了禄米,他还会不时地给儿子们赏赐。比如亲王的赏赐通常为:钞2.5万贯,锦40匹,紵丝300匹,纱罗各100匹,绢500匹,冬夏布各1000匹,棉2000两,盐200引,茶1000斤,马匹草料月支50匹。
而孙子辈的郡王则就少得多了,只有岁禄米2000石,赏赐钞2800贯,锦10匹。
但自四皇兄朱棣登基以来,便对这位知书达理,颇识时务,拥戴自己的十一弟爱护有加,赏赐优厚。永乐十四年,(1416年),朱椿因揭发同母弟弟谷王朱橞谋反有功,朱椿入朝觐见朱棣,朱棣赏赐朱椿非常大方:
黄金200两,白银1000两,钞四万锭,金织衮龙紵丝纱罗衣服九件,紵丝纱罗各50匹,绒棉10匹,彩绢1000匹,兜罗绵10条,高丽布100匹,白米1000石,胡椒1000斤,良马十匹,金鞍两副。
不久又赏赐:
白银4500两,钞10万锭,米一万石,紵丝500匹,纱罗各250匹,绢1000匹,兜罗绵60条,苏木5000斤,胡椒3000斤,珍珠192两,马105匹,金鞍两副,火者(受阉的仆役)100人。
看得出这位永乐皇帝家底非比寻常,他的大手笔来自于大明的远洋贸易船队,郑和下西洋的巨额收入。
此次皇太孙朱瞻基前来拜见蜀王十一爷爷,也带来了永乐皇帝给朱椿的赏赐和朱瞻基丰厚的见面礼。
王府的夜晚,一片清明,白天无情随一行人来过这蜀王府中有名的王府花园被称为成都八大景之一的“菊井秋香”,甚是惊艳。西侧有一处花木林子,此刻,沈海波与无情正难得的有机会一起在林中月下漫步,二人前后而行,沈海波不时地转身牵起无情的手引她躲避树枝。林中地面青草茂盛,有些露湿暮色芳华重,风飘馀香乍入衣的意境。
沈海波自进王府就被这座园林式的宫殿所吸引感到震惊,佩服起黄公子竟与蜀王府有渊源。此时,良辰美景,他想对无情说些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无情也想好好看看沈海波的样子,却羞涩的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俄顷,沈海波终于想到了一句话:
“无情,你是姓吴吗?”
“不,我不姓吴。”
无情低声答道。
“那你姓什么?”
“我---,这---,我不知道。”
无情有些不安的回答。
”哦,不知道,没关系。”
沈海波善解人意的赶忙劝慰着。
姓什么?无情想起了父亲方孝孺,这里是父亲曾经来过的地方吗?当年他就是这样来往于这座王府之中,教导王世子的吗?那时他是个什么样子,很潇洒,很儒雅吗?他也是看过今晚这样的月亮吗?对生父的思念顿时充满了她的心,她立即站住,眼眶里满是泪水,看不清脚下的路了。
“你怎么了?”
沈海波发现无情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到了她脸上的泪珠,有些惊慌,
“好,我们不走了,马上回去?”
“不是---,不是你---。”
无情摇着头,抬起手,想擦去泪水,却感觉有一双温暖的手捧住了自己的脸,沈海波一双黝黑闪亮的眸子正注视着自己的眼睛。他看到月光下这张美得让人惊魂的脸上写满忧伤,似梨花带雨,不由心中升起一腔疼惜。
“不是我,那是因为什么?”
无情无言,挣脱了沈海波的手,捂住脸,背过身去。突然她听到了沈海波清越的声音,虽然低沉却是十分的悦耳,他在唱《西厢记》中的唱词: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晚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无情忽然间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对沈海波动情,那是因为她与沈海波同病相怜,都是天涯沦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