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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照着趴伏床上的身影挤着一丝笑容,双手比比划划,狡辩的话语传出窗棂,隐隐约约响在走廊。
“父亲,你这就是冤枉孩儿了,一个泼皮还烦不着我去杀他,你说,一个堂堂左金吾卫大将军府里的公子,跟一个泼皮计较什么,长安城里,孩儿也是有些身份,怎会做出这种事来,对不对,挨了一顿鞭子,孩儿心里现在都还委屈呢。”
火光摇曳,圆桌那头负着双手的张直方皱着眉头,抬手有些发颤的朝他点了点,想要说话又咽回去,偏向一旁坐在椅上的闭目不说话的妇人。
“殿下。”
他唤了声,李寰睁开眼睛,双手交在小腹缓缓起身,映着火光的窗棂外,风声正从檐下跑过,片刻,她转过脸来,神色比之前要冷上许多。
“四个泼皮活的好好的,说死了,就死了,还有报官的那个人也消失不见。怀义在城里可真是有身份,之前叮嘱你莫要伤人性命,忘记了?仗着大将军的权势干出这种事,可谓是纨绔,驸马最不喜的,便是这种人.......”
张怀义急忙从床上翻爬下来,又哭又叫的捶着地面,“殿下,怀义冤枉啊,人真不是我杀的,隔壁京兆伊李汤的儿子李复也在场,他可以作证,再说了,那些泼皮平日没少干欺男霸女的事,死就死了,平康坊、崇义坊的人还鼓掌相庆死的好,不管谁杀的,那也是为民除害!”
“除害,那也该是官府来!”广德公主的声音拔高,回过身看着地上捶地痛哭流涕的晚辈,四人被杀,尸体被带回城中府衙,她就已接到消息,依着之前张怀义所说,其实不难猜出是谁干。
“擅自杀人,那就是错的,仗着权势杀人,更错的厉害。”
“人不是我杀的。”
张怀义性子也犟了起来,咬着嘴皮就是不肯说是谁做下的,出来厮混,最重要的就是要讲义气,“府衙又不是没抓过此人,还不是在外逍遥,死了也倒好。不过殿下真不能冤枉我啊,那隔壁刑部侍郎的公子李堟可作证!”
“混账,你们还几人共谋!”
张直方又不蠢,明显听得出是广德公主在套话,听到儿子这般回答,气得跺脚朝他骂了一句,恨不得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那边,李寰笑了笑,站在原地没阻拦,张直方也没真打过去,他是武人,是个直率的性子,打杀几个祸害坊间的泼皮,他还觉得儿子做得对,做得好,要是他在,说不得还多杀几个。
举起手作势要打,走了两步,偏头看去不动的广德公主,小声道:“殿下,就不拦我?”
这父子俩。
李寰抿嘴轻笑,她与这家人交好多年,早知秉性,也不点破,至于那泼皮刘达,本身就是平康坊的恶徒,案子发生后,她着人调查了一番,在官府簿册上劣迹斑斑,死了她也没觉得什么不妥,之所以眼下过来,还是觉得这出戏有些意思,驸马却觉得里面涉及危险,必须要弄清楚始末,方可安心。
“刘达已死,但终究被私自杀害,你们这帮公子哥有办法做这种事,我也不追究,但可否原原本本将事说给我听听?”
这件案子其实说大说小,都是一句话的事,张直方看向儿子,朝他点了下头,声音严厉。
“照直了说,莫要隐瞒细节。”
张怀义此时听不出父亲话里意思,只得将始末原原本本讲了出来,“其实之前我说过,那泼皮惹事在先.......”
他从地上起来,哪有之前耍无赖的样子,坐去桌边双手放在膝上,俨然一种陈述敌情的将军。
“.......就让一个美貌的女子与刘达说笑,接触两日,引诱他出了长安,在河面上将人推下水溺死。”
“倒也不出奇。”
张直方点点头,事情脉络清晰可循,一板一眼都没什么稀奇的地方,他回过头,看去一旁的广德公主。
妇人神色沉稳,闭着眼睛安静的倾听,待到张怀义说完,张直方看来时,她才慢慢睁开眼,微微侧脸望去桌上摇曳的灯盏,摇曳的火光照着素净的脸庞,好一阵,李寰才开口,说了声。
“好狠的人。”
父子俩有些发怔的望来,不理解她为何说出这番话,计谋是好计谋,但要说狠,应该还不至于才对。
“殿下,你看出什么了?”
“面上看到的平凡,可都不平凡哪。”
李寰回想起听来的过程,仿佛自己深陷其中,一点点的推敲,脸色变得越发不好看,她指尖轻敲了一下桌布,“那个叫耿青的,深知人欲.......”
如此说道一句,没有发现人才的欣喜,反而有股担忧,微微蹙眉起身走在烛光里。
“看似平平无奇的计谋,却是一点点将那刘达引诱到了死地,为何?那是施计之人知晓刘达的欲,施计的过程也讲究平凡,让对方不易察觉,但诡定在言谈之中.......”
张直方跟着皱起眉:“殿下是说,这件案情背后的计谋,精髓都在话术里?”
“很有可能,也不全对。”李寰点点头,也摇摇头,“我非施计之人,并不知其中精髓,恐怕那人手下参与之人,也都知晓不全,只是按照各自任务做事,而且,大将军好好想想,他为何要让怀义等人参与进来?”
妇人看向一脸疑惑的张怀义,语气顿了顿。
“.......就是需要有人替他收尾,将后续的麻烦都解决掉,也让怀义等人过了看戏的瘾,从他所得,杀死刘达,拿了对方家当,怕是这件事刚刚开始,他便已定好了所想的.......
父亲受辱被抢,没有当即爆发,可见其隐忍,暗地里将计划一点一点的拼接起来,将人骗出长安杀掉,可见其狠,怕首尾不净,让怀义等人收拾最后的局面,可见其远见,这样的人很可怕。”
“可怕什么?我又不得罪他。”张怀义心里不舒服,嘴硬的嚷了声。
广德公主瞪了他一眼,随即叹口气。
“你这样心思也没什么不对,既然相交,那就好生做好友,这样,明日下午,你去寻他来见我。”
妇人叮嘱了几句便告辞离去,谢绝了父子俩相送,她出了庭院,坐上等候的车辇,吩咐了声:“回驸马府。”
便闭上眼睛,陷入了思绪里,她在父子二人面前表现的刚直无私,实际上心里也有另外的心思,身为皇室,她岂能不忧朝堂,不忧城外那片广阔的国土,有着无数的草贼横行。
长安从来不缺人才,聪慧之辈如过江之鲫,从未断绝过,可真用得上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她丈夫,驸马都尉于琮,太过正直,根本无法插手卢相、郑相之争,更何况还有田令孜这个阉宦,急需一个手段狠辣之辈参与其中。
不过,还需要敲打、观察一些时日。
风吹起的帘角,广德公主看着外面已经宵禁的街道冷冷清清,偶尔才有几家人户还亮着灯光。
‘祖辈说的太平盛世,到底是怎样的啊......’
她望着外面夜色里的街景,想起了描述中,曾经的大唐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