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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界,香港最顶级奢靡的娱乐场所,一楼是宽阔的宴会大厅,足以容纳上百人的聚会,尤其是宴会中心的小型舞台,上方不规则吊着六个英伦风格的水晶灯,璀璨夺目的灯光,与舞台边缘名贵的琉璃装饰品相得益彰,灯光变换间,形成了一道震撼人心的视觉盛宴。
而二楼的设计尤为出彩,由于那六个不规则的水晶灯,是从三楼倾泻而下,于是,二楼的包间紧紧围绕着一楼的宴会大厅,只要拉开帷幔,便可将下方舞台上的表演一览无余,无论是气氛或是视觉效果,都要好上很多。
只是那三楼,就要神秘的多了,据说能进入新世界三楼的客人,寥寥无几。据说,只要进了三楼的客人,在新世界里可以享受无与伦比的极乐世界……
而今晚的新世界要比平时更加的热闹非凡,本就灯红酒绿人影攒动的大门口,此时更是豪车不断,整个香港上流圈有头有脸的人物,一波又一波从大门口迈进,好一派衣香鬓影歌舞升平的景象。
然而,此时的新世界,与风雨飘摇中的香港显得很是格格不入,在这个已然被日军封锁而物价飞涨的特殊时期,香港民众早已陷入有钱也买不到米的尴尬境地,难民流民,随处可见,由此赤裸裸呈现出这么一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悲惨景象。
吴朋开面色沉静的跟在郭向天的身侧,在宴会中心来来回回周旋着,他是华商会派遣给郭向天的秘书,而郭向天如今在华商会的地位已是不容小觑,所以这样的场合,必然少不了他。
某种程度上来说,出席港督夫人的生日宴会,倒也契合了孤尘落原本的计划,只是如果孤尘落此时在场的话,必然能看出此刻吴朋开那貌似镇定自若的神情下,一丝焦虑和不安正在隐隐显露出来。
就在刚刚,他在贵宾休息室的门口,竟意外听到郭向天的心腹悄悄来报,说孤会长与同盟会会长也约在了新世界三楼的一个包间内,似乎是为了捐赠事宜作进一步的确认。
可眼下日本人在香港的势力与日俱增,别说寻常商贾,就是如今的港英政府,在他们的封锁布控下,也只得洋装太平,纸醉金迷的得过且过着。而同盟会,这个敏感组织,一直是日本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早日除之而后快。
孤老爷竟在这个时候与同盟会首脑见面,甚至是商议捐赠事宜,这无疑将华商会和整个孤家都置于火上烤了。
而令吴朋开更加不安的,便是郭向天在得知这个消息时,不仅没有半分阻拦的意思,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股阴谋终将得逞的莫名冷笑,看的吴朋开心惊胆战。
他必须尽快见到孤尘落,将这个事情告诉他,要不然不仅是孤老爷,只怕整个孤公馆都难逃劫难。
吴朋开看着面前这个有些秃顶,满脸横肉的郭向天,他不禁双手紧握成拳,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才不至于失态离去去找孤尘落。
只是,都这么晚了,孤尘落就算不知道孤老爷的事情,他不是也要来接近总督察,寻找救人的机会和方法的吗?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吴朋开的脑门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水,不自觉的频频用手去擦拭着。
“怎么了?很热吗?”正在前方交际应酬的郭向天,突然掉头对着心绪不宁的吴朋开说道。
吴朋开一愣,方才觉的在这个人人皆手持香槟红酒,怀拥美女佳人的交际圈里,自己的动作无疑显得很突兀,“呃,嗯,有一点。”
他说罢,眼神朝着宴会中心的小型舞台上,状似无意地瞄了一眼,那里此时正有位舞女轻歌曼舞着,玲珑有致的身材,随着她的动作几乎完全暴露在了他们眼前,令人血脉膨胀。
“哈哈。”
郭向天看着他的样子,不禁极不合时宜的笑出声来,随着众人诧异的目光传来,他方才堪堪收住笑声,但从他剧烈抖动的双肩,还是可以轻易看出他此刻的好心情。
“你小子就这点出息?那只是一个三流小歌星罢了。”郭向天说到这里,顺手从他身边经过的侍应生手中托盘里端起一杯红酒,慢慢晃动了起来,眼神定定的看着舞台上的歌舞说:“这样的货色,也许还不及我手中这杯红酒的价格。”
他说罢,头一抬,一口喝光了杯中的红酒,而后转头看着吴朋开,正要说话时,会场入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虽然小,但在这样一个注重修养与气度的场合里,还是格外引人注目,众人纷纷掉头看去。
只见会场入口的聚光灯下,此时正气宇轩昂的站着一抹清隽秀逸的身影,吴朋开在看到那抹身影时,精神一阵,随即低声请示着身前的郭向天说:“会长,我去下洗手间。”
郭向天微微竖起的两根手指轻轻一挥,算是回答。眼睛却一瞬不瞬的仍然看着门口的孤尘落,暗自咬牙切齿狠狠说道:“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他刚说完,身后便响起了调侃声,“怎么了,这孤公馆大少爷竟也能惹得郭会长这么不痛快。”
郭向天一愣,忙收敛心神,微笑着边转身直面其人,边笑着说道:“督察说哪里话呢,呵呵,我也就是开个玩笑罢了。”
只见郭向天的面前,正是一身戎装,由英国政府直接派遣的香港总督察,年纪约在四十多岁的john,那肩章上的三颗军星,很好的彰显了他的身份。
john的臂弯里挎着今晚的女主角,那是一个风韵犹存保养极好的英国女人。
郭向天在微微一怔后,瞬间回过神来,及其绅士的牵起港督夫人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夫人今天不会是过的十八岁吧。”
“呵呵。”
他一句话,便哄的面前两个人心情大悦,就连边上的人也受其影响纷纷附和着,于是乎,新一轮的名流应酬拉来了序幕。
而刚刚还是众人焦点的孤尘落,在眼角余光捕捉到吴朋开的身影时,也是加快了步伐,紧跟过去。
刚一踏进楼梯拐角,吴朋开便急急的走了出来,压低声音对着他说道“尘落,你快去三楼,伯父和同盟会的人在三楼签订捐赠协议,你快去看看。”
“……”
孤尘落显然被这个消息惊到了,他有些不确定的看着一脸着急的吴朋开,问道:“朋开,你确定是现在?他们在三楼签订捐赠协议?确定是同盟会的人?”
“嗯。”
吴朋开一边小心的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一边尽可能的说重点:“半个小时前,郭向天的心腹过来告知他,但郭向天却一反常态的不和伯父对着干,并没有阻止的意思,反而很……开心,对,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就是开心,我直觉想去阻止伯父,可新世界的三楼,我上不去啊。”
孤尘落听完吴朋开说的话,眉头紧锁,从西装口袋中掏出一个折叠好的文件夹,朝他手中一放,修长的身躯微微前倾,在离吴朋开耳畔一公分的位置停下,低声说道:“我上楼后,你想办法将郭向天……”
吴朋开听着耳畔的声音,瞳孔慢慢扩张放大,有些不敢置信的张大了嘴巴,在看到文件夹里东西时,更是吃惊的说不出话。
“都清楚了吗?如果我来不及下楼,你就按我说的做。”孤尘落说罢就要转身上楼。
“尘落。”
吴朋开小声低呼,待他转身看向他时,这才有些张口结舌的说道:“尘落……这样做……你不怕激反了john?你又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份账册?”
“不下剂猛药,你以为巡捕房能轻易的放人?今晚正好郭向天也在,是最好的时机。当然,你的配合才是事情成败的关键,如果你有疑虑……”
“不是。”
不待孤尘落说完,吴朋开忙收起手中的资料,一脸正色的截断了他的话,“我没有疑虑,你先去三楼,我出去见机行事。”
孤尘落听他说罢,深深的看了一眼吴朋开,来不及多说什么,随即便迈上楼梯,朝着三楼而去。
站在拐角阴影里的吴朋开,手插在口袋里,不禁用力捏紧了手中的文件夹,那里面可都是港英政府总督察john的受贿明细。
最主要的是,里面还有几张不雅床照,而照片中的女主角,吴朋开只需一眼便能知晓那是郭向天的人,而据他所知,这位英国派遣来的总督察,虽然在香港过着奢靡无度的生活,却有些惧怕他的英国妻子,也就是今晚宴会的主角。
所以孤尘落才会说,今晚的时机最适合,自己的配合也才更重要,他是郭向天的私人秘书,外界的人都以为他是郭向天的心腹之一,由他去做这件事,只怕就是激反了john,他也会只会将这笔帐记在郭向天的头上吧。
想起孤尘落跟他讲的行动计划,吴朋开不禁深深佩服起来,好一招放长线钓大鱼,今晚能不能让john松口放人,端看阿强的造化了……
而此时已经到达三楼的孤尘落,却没有那么多时间思考这些没用的,他走在有些昏暗的走廊里,模糊的灯光让他的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安静无比的氛围,与楼下的杯觥交错、歌舞升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孤尘落看着眼前稀稀落落亮着的几盏门灯,一时竟不知父亲到底在哪一个包间内,而他又不能失了分寸的一个一个拍打门扉找人。正当他心里愈发焦急时,从其中的一个包间内,正款款步出一名女子,身穿一袭露肩洋装,小露香肩而不媚俗,一颦一笑间自有一股优雅妩媚自然流出。
“孤少爷?”
柳霜儿不确定般轻声问着,脚步轻移,朝着孤尘落走了过来,狭长昏暗的走廊里摇弋着一条蛊惑人心的曼妙身姿。
“帮我开个包间吧,父亲让我过来找他,我却没看到他人家,兴许是还没到了。”孤尘落神色一凌,态度极为自然的说道,两人都不约而同的,选择淡忘那日在孤公馆发生的事情。
孤尘落随手推开身边一个没有亮起门灯的包间,举步踏入,刚一推开门,一股清新淡雅的檀香味迎面扑来,让他紧绷的神经得到些许缓解。
他脚步沉稳的走到棉质沙发前做了下来,这才注意到装修奢华的包间内,一张檀木茶几上正细烟缭绕的燃着一节檀香,檀香旁边便摆着一套做工考究的陶瓷茶具,此时一双葱白细腻的芊芊玉手,正在有条不紊的替他切茶。
孤尘落闲适地将修长的右腿斜斜跨在左腿上,简单的动作,却将他名门贵公子的那抹气度,尽显无疑,让人想忽略都难。
他接过柳霜儿递过来的茶具却并不喝,拿在手中把玩着,状似无聊般打量着陶瓷茶具边缘的花纹,好似他真的就是来等人般,不急不躁。
“呃,孤少爷。”
柳霜儿在静默了一会后,终究还是没忍住,俏脸微红,娇软着声音,开口说到:“孤会长已经到了有一会了,但是他好像在会客,要不你就在这里等等吧,等他忙完了,我让他过来?”
“什么?我爸已经到了?”
孤尘落洋装诧异的放下手中的茶具,抬头看向柳霜儿,语气中带着少许的疑惑和不悦,接着说道:“我可没时间在这里等他,我在饭局上被他叫了过来,兄弟们还在等着我呢,你去,让老爷子先过来见见我,说了事情我就走。”
“这……”
柳霜儿显然没料到,在她看来一向气质冷冽的的孤家大少爷,也有使小性子的时候,这样的孤尘落,不禁让她无法与宴会中无情拒绝自己的那个人联合在一起……
“快去啊,你不去?那我自己去找!让我来见他,自己却忙着见客,这是什么道理。”孤尘落说罢,便起身,不管不顾般径直朝着包间门口走去。
柳霜儿一惊,看着从身边经过的身影,喂喂一愣后,瞬间回神,忙伸手去拉他的衣袖……
开玩笑,能在新世界三楼包间谈事情的人物,非富即贵,若是让他大少爷这么胡闹下去,只怕新世界的招牌要砸了。
“孤少爷,等下,这种事情还是让霜儿来吧,您在这里候着便好。”眼看手中落空,那抹清隽身影已然到了门口,柳霜儿只得无奈的出声说道。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背对着她的孤尘落,嘴角一松,莫名的松了一口气,希望还来得及阻止父亲……
大约五分钟后,包间的房门再次打开时,穿着黄袍马褂的孤图毅出现在门口,脸上的神情充满了不郁,在看到包间内正品茶候着的孤尘落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脚进入房间的同时,更是将房门一把摔的“砰砰”响,吓得跟在他身后的柳霜儿脸色一白,半天也没缓过神来……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是嫌和这些戏子的纠葛还少吗?”孤图毅震怒时的声音很大,虽然包间的隔音效果很好,可当孤尘落看到门外的那一抹娇小身影慢慢离开时,他还是会心的一笑,这样倒好,不用他出手,就少了听墙角的人了。
“爸,你在和同盟会的人见面?捐赠协议签了吗?”孤尘落开门见山的低声问道,心中忐忑不安着,捐赠是好事,可如果是被郭向天算计着去捐赠,那绝对称不上是善事了。
没想到他的问话一出口,刚刚还很生气的孤图毅,一下子被他给噎在了原地,手指略微有些颤抖的指着他,却愣是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也难怪,他们自以为布置的天衣无缝,却被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得知,并当面问了出来,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儿子,孤图毅还是头一次感觉到了害怕。
“爸,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我就告诉你吧,不仅我知道你此时在和同盟会的人见面,商量捐赠物资,甚至是直接签订协议,郭向天也知道,而且他知道的只会比我更多,我就问你,你签了没有?”
孤尘落看着父亲震惊的神色,已然清楚父亲只怕不是第一次资助国内的抗战物资了,他只希望这一次父亲能安然避过郭向天的算计,毕竟如今的香港时局今时已不同往日,但凡出一点差错,别说华商会的地位不保,就是整个孤公馆也要被牵连,到那时,只怕整个香港也无人能护得了父亲的周全。
孤图毅听完他的话后,悲鸣的叹息一声,一屁股重重的坐在身边的沙发上,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中。
孤尘落见此,心中也是十分难受,想起同盟会前,花解语奋不顾身的冲入人群,想起她挨了一巴掌,仍然决然不后悔的那种神态,在看看此时略显颓废的父亲,他胸中莫名的涌起一腔怒气,气血上涌,直达脑门,让他紧紧的握紧了拳头,力气之大,让他的虎口隐隐作痛,几乎爆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