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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金粉坠地

花开花落 骠骑 9432 2021-08-21 0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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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洛,如果为父签了,你会怨我吗?”

过了良久,双手抚额的孤家掌门人孤图毅,终究像是下了什么决定般,沉痛的出声道:“若是我明明知道这是郭向天的阴谋,我还是想带头做好这个捐赠活动,因为这可能是我唯一能做的一件事了,你可会怨我?”

孤尘落看着眼前好似突然间就苍老了许多的父亲,他缓缓蹲下身子,让视线与他平视着,虽然他听的出来,父亲的问话已然是一句肯定式的叙说,但他还是一字一句非常认真地回答着父亲的问话:“爸,您如果觉得这是对的,儿子当然与您共进退。”

“好孩子。”

孤图毅轻轻拍了拍孤尘落放在他膝盖上的手,目光飘忽的看着眼前寥寥升起的檀香,终究还是痛声说道:“你知道吗,国内河南发生了旱灾,抗战前线闹起了大饥荒,士兵们别说举枪抗日了……”

孤图毅说到这里,苍老的声音中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几欲说不下去,在平复了一下情绪后,方才接着说道:“同盟会其实已经意识到,此时在香港举行“一碗饭”捐赠活动,必然会暴露很多爱国华侨,但河南饥荒已经饿死近三百万民众和将士,他们也只能铤而走险,好在华侨们可以选择匿名捐赠。”

孤尘落静静的听着,并不插话,只是从他深幽的眼眸中,不难看出他此时的心情有多复杂而沉郁。

“但我却是不行,身为香港唯一的华人组织华商会主席,我如果退缩了,必然打击大家的捐赠士气,别的不说,就是华商会内部,以我为首的捐赠商人必然掉落大半。另一方面,如今香港物价飞涨,能动用的资金少之又少,而我以华商会的名义捐赠,就又能多了几万两……”

孤图毅像是说给孤尘落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语气悲壮而默然。这也孤尘落听着也是十分难受,眼看着父亲费力的从沙发站了起来,途中甚至无力的踉跄了一下,他忙伸手护住,一时间,父子俩相对无言。

“孩子,我告诉你这些,不求你为国为民做出多大贡献,只是看你今天特地赶来阻止我,他日如果孤公馆真就因此遭遇劫难,希望你理解父亲。”

孤图毅说罢,便放开孤尘落的手,脚步沉重的朝着门口走去。那苍老的背影,蹒跚的步伐,这一刻竟清晰无比的映射在这位叱咤风云于香港商界的领军人物身上。

他给孤尘落的感觉,并不是去签一份能救千万灾民与乱世的捐赠协议。反而更像位暮色苍苍的老人,亲手选择了一条葬送他、葬送孤公馆的死路,但他却无怨无悔。

一如现在的孤尘落,不知为何,明明情势如此危急,可他的心却莫名的强大了起来,孤尘落挺直了脊背,眼神定定的看着父亲的背影逐渐离去,直到消失在包间门口,他知道,父亲自有他的信仰支撑着他,而他自己此时也有他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那便是巡捕房内等待他施救的热血青年,以及新世界二楼此时正在上演的那场大戏!

“既然那帮学生这么让督察头疼,那督察何不寻个由头将他们处置了?这样也能压一压他们反日的气焰。只要督察能控制住香港民众的反日情绪,这个新世界就是督察的产业了,包括里面的所有舞女。”

郭向天坐在二楼包间里,一边和john说着话,一边抬眼看着楼下柳霜儿的表演,每每表演到精彩之处,总是毫无涵养的大声呼好,更是搭配着几声粗野无比的鼓掌声,时不时引来楼下众人的侧目。

这让同在一个包间内的港督夫妇很是受不了,john安抚性的拍了拍夫人的手背,他自己的脸色也是不好看,微微皱眉看着已经达到忘我境界的郭向天,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正当港督夫人忍无可忍刚要站起起,郭向天突然掉头对着他们正色的看了一眼,意味不明的说道:“督察可以想清楚了再告诉我答案,但,我想你也知道,并不是每天都有这么好的条件可供您选择的。”

说罢便将注意力继续放在舞台上,依旧是那么一副酒肉之徒的神色,看的人好不厌烦。

“……”

港督夫人一时间竟被他的转变吓得愣在了那里,john也是一愣,随即缓过神来,郭向天这是威逼利诱他对香港民众作出强硬的举动来,以往他的指令只是禁止抗日活动。然而如今他们要的,竟是要他打压抗日活动,这两者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对于他们的步步制衡,到如今几乎完全掌控他的行为,john不禁也是气怒不已。

然而,john望了望眼前奢华无比的新世界,心里也是明白,英国高层从来就没有把关注点放在东方,更何况是香港,而日军此时已然拥有绝对的兵力优势,甚至是南中海的制海权。

他虽然眼睁睁看着日本人的爪牙,一步一步侵入他们的政治领域,一步一步架空他们的实权,却也莫可奈何,生生咽下心中的浊气。

但好在他们给予自己的绝对算得上是奢靡无度的生活了,微微一思索下,john便牵着夫人站了起来,“那请郭会长静心看戏吧,说不定明天郭会长再来新世界,可就要如我一般预约了,呵呵。”

“哈哈。”

郭向天一听这话,马上站了起来,与john极为绅士的握了握手,“那郭某可就等着这一天早点到来了。”

两人相视一笑,john随即收手,牵着夫人离开,在经过吴朋开身边时,其夫人竟不经意般险些摔倒,低低的一声惊呼声刚刚滑出嘴角,吴朋开便眼明手快的扶了她一把,在她诧异的目光中,得体的笑了笑,然后退至一旁。

“累了吗?我们去休息室休息一下,然后再下楼……”john温和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来,直到包间门再次关上,房间内只留郭向天那震耳欲聋的喝好声。

在他们走后大约五分钟的时候,吴朋开突然肚子不舒服,在告知了正看戏看的入迷的郭向天后,便冲冲出了二楼雅静的包间,但却不是往洗手间的方向,而是直奔休息室而去。

在到达休息门口时,吴朋开停下来恢复了一下气息,他不能离开郭向天太久,要不然多疑的郭向天肯定会派人出来寻找,他得速战速决,希望尘落的计划万无一失吧,他心中腹诽了一下,随即冷静的推开休息室的门。

正坐在休息室沙发上休息的john夫妇,看他这么突兀的推门而入,不禁皆诧异的看着他,吴朋开这才发现自己由于太过紧张,竟然忘了敲门了。

他慌忙摊开手掌,露出掌心中紧紧握着的胸针,这是刚刚他偷偷将港督夫人绊倒,从而顺势从她身上取下的饰品,“督察,这是夫人的胸针,刚刚丢在了包间里。”

说罢不待两人反应过来,便腿脚僵硬的上前一步,弯腰将胸针放在了休息室的桌子上,由于他动作幅度拿捏的刚刚好,文件夹如预期般从身上掉落下来。

几乎只是在一瞬间,他很明显的僵住了身体,脸色瞬间惨白而毫无血色,外人看来他这是做了亏心事般,惧怕的不能自己。

而只有他知道,此时他紧贴大腿右侧的手,已经如女人般,使出浑身力气,狠狠掐住了自己,钻心的疼痛,甚至让他的额头渗出了汗水,搭配着惨白的面容,果然成功的引起了john及其夫人的怀疑。

“这是什么?”

john说完,不待吴朋开反应过来,已经快速的上前一步,捡起地上的文件,在他打开的那一瞬间,吴朋开顺势软软的跪倒在长长的羊毛地毯上,他的这一跪,将心中的惧怕惶恐表现个淋漓尽致,让人不相信都难。

“what?!”

只消一眼,john便怒吼着将手中的文件用力摔在了桌子上,双目充血般瞪着地毯上的吴朋开,大声吼道“你他妈的在搞什么!”

john这一声怒骂,就连一直不太说话的港督夫人,此时也觉出异常来,她慌忙起身紧紧扶着急怒攻心的john,用手不停的顺着他的后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原本还在演戏的吴朋开,直到此时方才感觉到了一丝害怕,他面前的这个人可是港英政府当局最有实权的一个人,如果他迁怒,或者是为了封锁消息杀人灭口,也不是不可能啊!

“督察……这是郭会长为了长久的牵制你,而故意留下的……证据,今天他原本是想拿出来,以此威胁你答应他的要求,却没想到,督察是位识时务的俊杰,反而没用上这些东西,但我保证,所有证据都在这里了。”

吴朋开冷汗涔涔而下,匍匐着身子,将孤尘落教给他的话,一字不落的说出来吧:“而且刚刚在包间内郭会长的提议,也是为了加剧港英当局与香港民众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严惩那些闹事者,从而产生暴乱,好让日本人坐收渔翁之利……”

“什么!”

john越听越恼火,不禁一掌重重的拍在了书桌上,刚刚切好的茶水,顿时水花四溅,就连一直站在他身边的港督夫人,不经意间也是被溅的一身茶渍,滚烫的茶水落在她裸露的肌肤上,瞬间便红班点点,痛的她倒吸了几口凉气。

而传闻中一直惧怕疼爱夫人的总督察,此时早已无心留心夫人的状况。他稍微冷静下来后,再次拿起桌子上的文件,冷声问道:“真的所有证据都在这里了?”

从他冷冽无比的声音中,吴朋开听出了一丝杀意,心神一震,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嗯,今天我带出来的都是原件,督察可以就地消毁,我回去存档时先弄别的资料填塞进去。还有巡捕房的那批闹事者,督察切不可中了会长的计,只要督察留我一条命在,朋开愿献计一条。”

“哦?你知道我想杀你?”

john似笑非笑的声音从吴朋开的头顶传了下来,直击吴朋开敏感脆弱的心脏,在这一刻,他仿佛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不禁有些懊恼自己的莽撞,可就像孤尘落所说的,今晚是个绝佳的机会,如果失去了这个机会,他们真的还有办法扭转局面吗?

吴朋开不敢往下想,也没有时间往下想,他努力组织语言,将孤尘落在楼梯拐角里告诉他的一切,试图完整的还原出来,“督察说笑了,我来找您,郭会长知道,如果我回不去,那档案也就回不去了,您想想到时你们还能维持如今的状态吗?”

“说下去。”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john已然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作为英国直接派遣过来的总督察,心理素质还是很强悍的,只见他不慌不忙的坐在了沙发上,眼神阴郁地盯着面前的吴朋开,看不出他的真实表情,更揣摩不出他的心里状态。

吴朋开从地上站了起来,眼神与他对视着,一字一句的说道:“如果我安然回去,我只会帮着您隐瞒今天的所有事情,因为我守住这个秘密,就是保全了自己。要不然,会长第一个不会放过我,还有督察,就像巡捕房内的闹事者,你大可不必为之头疼,你只需要将他们放了,然后取其中心骨干,派人死盯着即可。一来,放了他们,也能降低民众对港英政府的不满情绪,侧面缓和剑拔弩张的军民气氛。二来,你派人盯梢骨干人物,没有后续动作最好,如果他们仍旧活动频繁,到时再一网打尽,岂不更好,俗称放长线钓大鱼。这样对郭向天那边也有了交代。”

吴朋开憋着一口长气,利索地将孤尘落的话基本原封不动说了出来,他眼神定定的回望着端坐在沙发中间的john,后者如一只紧盯猎物的猛兽般,阴毒的眼神中杀意渐浓,吴朋开此时才觉回天乏术,他已经黔驴技穷了,能说的,他也都说了,能做的,他也拼死做了。

看来他们还是低估了这位总督察的判断力,能爬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香港总督察的位置上,他肯定比他们更了解,死人要比活人更能保守秘密,更值得信任。

john缓缓的用手打开腰间的枪套,港督夫人默然的转过身体,吴朋开则眼睁睁看着他从枪套中拿出一柄……

“报告督察,孤家大少爷孤尘落请见。”

静寂的气氛随着门卫突兀的报备,出现了一丝不协调的停滞。

吴朋开的身体在这一刻是真的有些虚软无力了,他呆呆的看着john重新扣上枪套,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顺手拿起桌上的文件夹放入口袋中,笑意吟吟的对着门卫说:“请他进来。”

随即吴朋开便看到孤尘落风姿卓绝的从休息室门外,施施然走了进来,他甚至在看到吴朋开的时候,有些吃惊的对着john说道:“督察大人,我以为只有我想着偷偷送礼物给夫人呢,没想到郭会长的人已经快我一步了。”

一听这话,john忙笑着站了起来,摆摆手应付道:“哈哈,孤少爷真会开玩笑,吴先生只是先前捡了夫人的胸针,及时送了回来,夫人可没见着什么礼物,你可看清楚了,胸针还在桌上摆着呢,呵呵。”

孤尘落听罢,随着john的视线看向一旁神色极其不自然的吴朋开,伸手拍上吴朋开的肩膀,意味深长的笑着顺道:“也是,吴先生如今可是郭会长身边的红人,在香港也算半个风云人物了,就连我家老爷子上个月70寿诞,可也没见他阔绰的出手一回呢,今日他要真送夫人礼物,那我可要检讨自己了。”

“哈哈!”john闻言更是笑的前仰后合,就连刚刚被吓傻了的督察夫人,也是禁不住露出了笑容。

一时间休息室的气氛就这么被孤尘落带动了起来,吴朋开也是极应景的咧嘴笑着,心中却仍旧惶惶不安着,刚刚john的杀意至今仍让他汗毛倒竖。

“哦,对了,朋开兄,刚刚我过来时,郭会长好像正派人四处找你呢,你要不要先去看看?”孤尘落话锋一转,状似无意地掉头对着吴朋开顺口顺道。

吴朋开一愣,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地抬头再看向john,后者眼眸中竟再无丝毫杀意,反而多少有些心虚感呈现出来。

john迎视着吴朋开的目光,尴尬的用手一模脑门,再次抬手习惯性的摆了摆,方才开口说道:“你看我这脑子,倒忘了吴先生是个忙人了,竟拉着他闲聊起来,你快去忙吧,郭会长的秉性可是出了名的要求严苛,吴先生可得小心‘应付’了。”

面对着john的话里有话,孤尘落不动声色地转身与督察夫人寒暄起来。

而吴朋开面对john的突然转变,微微一愣后,方才对着john及其夫人僵硬地弯腰行了个礼,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在经过孤尘落身边时,他艰涩的笑了,今日这劫算是度过了。

他虽无比讶异与孤尘落谈笑风生间,竟三言两语就让john有了忌讳,无形中竟利用他孤公馆大少爷的身份地位,生生抬高了自己身份的敏感度与重要性,从而轻易化解了眼前的危机。

可看着孤尘落那自信的笑容,他的心中却莫名的衍生出一丝异样与不舒服……

孤尘落看着那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中也是有些戚戚然,能将吴朋开吓成这样的,想必这john也是真的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了。

虽说他的这条离间计是兵行险招,本来两人配合问题也是不大,可由于准备太仓促,又加之父亲的事情突然缠住了自己,竟生生演变成如今这般九死一生的田地。

直到第二天早上,孤尘落再见吴朋开时,吴朋开仍然有些心有余悸的对着他大呼着:“尘落,当时如果你再晚来一分钟,不要多,就是一分钟,甚至是几秒钟的时间,兄弟我可就被那个英国佬给崩了。妈的,我现在还记得那把德国造的毛瑟,就在那里对着我了!”

“要真崩了,你绝对是我家老爷子心中的头号英雄人物。”

孤尘落坐在豪车里,一边调侃吴朋开,一边透过白色的窗幔看着不远处的巡捕房,一边思绪飞转着,按常理来说,john应该下令放人了,毕竟吴朋开拿出的证据足以使他与郭向天心生嫌隙,从而考虑吴朋开当时给出的建议,也就是自己想出的最折中又不被怀疑的计策。

可眼下他们在这里守了一个上午,巡捕房也没有任何要放人的意思。

吴朋开一见孤尘落如此说,立马不乐意了,在驾驶座上扭来扭去抗议道:“年纪轻轻的,谁要做头号英雄呀,下次再有这种身先士卒的艰巨任务,先说好哦,你可别再让我上了,昨天可真吓死我了,我发现我真没有那样的胸怀魅力,况且我还没有女朋友呢,我妈还等着抱着孙子呢。”

孤尘落闻言,抬头看着他搞怪的样子,惯常冷漠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来,脱口而出道:“我看你应付的还可以,偶尔动动脑子其实对你没坏。”

“……偶尔……动动脑子?”吴朋开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抽了抽,迎视着孤尘落涕笑着的面容,竟反驳不出一句话来,崩着脸僵了半天,愣着咬着舌头扭出了一句:“孤大少爷,你这样评价为你出生入死的兄弟,良心真的不疼吗?”

孤尘落望着仍旧平平静静的巡捕房门口,此时也没了玩笑的心情,正色对着吴朋开说道:“现在几点了?这john那边不会有变故吧?”

吴朋开一愣,下意识的收敛心神,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回道:“现在时间还不到早上九点,就是john下令放人,等到命令传到巡捕房,估摸着最低也得等到中午才行。”

坐在驾驶座上的吴朋开掉头看着孤尘落,不禁出言提醒道:“尘落,从昨天你来迟了开始,你就有些反常,对了,老爷子的捐赠协议你不会没来得及阻止吧?!昨天我被john这么一吓,竟忘了问。”

原本查看巡捕房动静的孤尘落,被吴朋开这么一说,不禁抬手用力的按压着正“突突”跳着疼的太阳穴,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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