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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经冬知暖意

孝恭皇后 原铨 16718 2021-09-30 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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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经冬知暖意

“小姐!”杜若端着热茶和点心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孙清扬打开窗棂,“您又开窗户看外面?今儿个有北风,天可是冷,小心凉着。”

杜若一边嗔怪孙清扬,一边将茶盘放在罗汉榻的小几上,上前去搀她:“今天做的是人参薯蓣糕,健脾胃,补元气,您最近吃得少,正好补一补。”

孙清扬不忍拂了她的好意,顺从地掩上了窗,坐到了小几前,拈了块人参薯蓣糕慢慢吃了,又接过她递来的热茶喝了半盅。

人参薯蓣糕香甜可口,茶是醇厚的红茶,兑上了牛乳,加一点点盐,极适合冬日里饮用。

孙清扬喝得极为舒坦,靠在罗汉榻的软枕上,眼睛微微地眯起来,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杜若看着心里欢喜,嘴角都向上翘了起来,见刚才掩上的窗被风吹开了一条缝,又转身去关严了窗棂。

璇玑进来看见杜若关窗,笑着说:“可是小姐又嫌这屋里有炭气,怕闷着开了窗?前儿个才因为开着窗受了风,刚好一些,又忍不住了!我的小姐哎,你只当心疼我们,不然让苏嬷嬷看见了,还不得怪我和杜若没看好你啊。”

入冬后,各院里都支起了炭盆,碧云阁用的虽然是上好的银霜炭,耐烧无烟,烧完后只剩雪白的飞灰,孙清扬却仍然觉得有炭气,老爱开窗,时时感叹北方的地龙和火炕多么温暖如春。

杜若知道,其实是小姐收了家信,又想家了。

虽然吃得高兴,但孙清扬也只是吃了一块就放下了,只把那茶喝了两盅。

这几日,小姐总是吃得不多,杜若有些担心,想了想,她和璇玑说:“璇玑姐姐,不如咱们晚上吃锅子吧?”

璇玑还没搭话,靠在枕上几乎快睡着的孙清扬坐了起来,笑着眯起眼睛使劲点头道:“好呀好呀,叫上赵姐姐和秦姐姐一道,我们好好吃一顿,正好配那埋了五年的桂花酒。”

璇玑迟疑了一下说:“那我让她们去大厨房看看今儿晚上的饭菜,若正巧是锅子也就罢了,若不是……”

孙清扬马上接口说:“璇玑姐姐拿些钱去,今儿个晚上若不是锅子,请马六娘帮着给整治一个吧,别使小丫鬟了,璇玑姐姐你亲自去,马六娘肯定会帮咱们整的。”

上回马六娘的儿子被人使“幻”的事情,虽然大理寺终究没查出是哪里来的“长乐”,也找不到陈记老板的踪影。但马六娘却知道了儿子的心事,知道他喜欢的那个姑娘就是碧云阁的璇玑,为了帮儿子达成心愿,平日里对碧云阁格外关照。

杜若和苏嬷嬷常拿这件事打趣,没想到被孙清扬听出缘由来,今儿个也和她说上了。

璇玑羞红了脸:“小姐,您学坏了,和奴婢开这样的玩笑。”

马六娘隐约和她提过两次,说知道府里的规矩,丫鬟要满二十岁才会配人,马六诚心诚意,愿意等她四年后过门。

马六相貌堂堂,孔武有力,人又实诚,嗯,璇玑有一点点动心。

孙清扬无辜地眨眨眼睛说:“我说什么了?难道马六娘现在不在大厨房做了吗?抑或是璇玑姐姐的意思,你去不用给钱?”

璇玑羞恼,抢过了话头说道:“姑娘的月钱这个月还有余的,既然是要吃锅子,就多整两锅,也让我们一并沾沾口福。”

孙清扬眉开眼笑道:“没问题,你跑腿我出钱。有你出面,马六娘肯定给咱们整得妥妥当当。”

璇玑一把抢过杜若递过来的钱,穿上棉斗篷,一扭身出了门。

璇玑才走没一会儿,丫鬟福豆来报:“世子爷过来了。”

朱瞻壑当这是自己家的别院一般,隔三岔五就要来一回,因为孙清扬年纪尚小,又是至亲,太子妃并不拘着他们,所以朱瞻壑过来,丫鬟们也都见怪不怪。

杜若闪到一边说:“我去叫福枝进来侍候小姐。”

她和朱瞻壑总是不对路,那位爷见她就爱横挑鼻子竖挑眼,所以杜若只要听见他来,就会躲到一边,不在他跟前出现。

还没等孙清扬点头,朱瞻壑已经掀了门帘进来。

“这正午都过了,还有些冷,你这屋里倒暖和,怪不得园子里看不到你,原来是躲在房里取暖呢。”看到半躺在罗汉榻上的孙清扬,朱瞻壑嚷嚷道,又吩咐杜若,“给小爷拿条温热的毛巾来,别傻站在那里,小爷等着呢。”

杜若应了一声,出去了。

孙清扬坐起身,斜睨了他一眼说:“她是我的丫鬟,可不是你的,你别回回一来就把她支使得团团转。”

朱瞻壑不以为然地说:“我有什么好东西没想着你?为一个丫鬟你和我说嘴。不是说好今儿个到园子里看山茶的吗,怎么等你半晌都没来?”

“前儿个说的时候,我就没答应,根本是你自说自话。”

开什么玩笑,本来赏花是件乐事,但这位爷看花,会从发芽说到栽种,又要讲适合培育的花土,又要说文人墨客们所作的诗词,平日里听听犹可,这样的天气,还是算了吧。

“你没反对,就是同意。就该守约。”

“我想反对来着,可你没给机会说啊,再一个,我都和你说过,沉默就是无声的反抗……”

“好了好了,我不和你计较,不去就不去嘛,找这么多话说。”朱瞻壑挥挥手,一副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了的表情。又和他的大丫鬟立冬说,“给爷看看杜若怎么还没把帕子拿来,给她说爷现在不用了,你也不必过来,就在她们屋里面玩吧,我和清扬妹妹说说话。”

朱瞻壑跟前的四个大丫鬟,立春、立夏、立秋、立冬,都是节气名字。他外出带的那个,总是根据季节来,为此孙清扬还笑过他,看似放荡不羁的一个人,还有这么方正的时候。

立冬应了一声出去了。

孙清扬笑着问朱瞻壑:“你把她们都打发出去,是有什么事吗?”

朱瞻壑的脸沉了下来:“上午明惠到我这儿哭了半天。”

孙清扬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沐灵珂给自己说的那个秘密,强笑道:“你知道她平日和我不和,怎么巴巴地在我跟前提她。”

朱瞻壑没有接她的话,自顾说自己的,“她是为着姨母要被废的事情哭来着,听说军中已经传出姨母的舅舅,宁远侯何福提出要到西平侯沐英的封地进行蓄马,以求繁殖牧养,遭到了皇爷爷的驳斥。在这次出征中,他屡屡违背节度,有大臣提出非议的,他都颇多抱怨,皇爷爷不喜,带累着姨母因无子被废,等这次班师回朝,就会颁发明旨。”

孙清扬心想,这事之前就有风声,八月那会儿沐灵珂就说了,现在出的这档事,不过是个由头罢了,至于真正的内幕,恐怕只有皇上清楚。

见孙清扬沉默不语,朱瞻壑苦笑道:“我当然知道这事不该说与你听,只是明惠哭得我心里难受,和清惠说这些,就算她不笑明惠,恐怕也理解不了。唯独你,我说什么都会听着,所以和你说一说,不过是为了自己心里舒服些。”

孙清扬又沉默了一会儿,方说:“你放心,她得意的时候,我没捧过她,她失意了,我也不会去踩她。若她与我交好,我自是会礼待于她,若还和从前一般,我也看在你的分上,怜她经此大难,不和她计较就是。说吧,她怎么给我使绊了?”

朱瞻壑尴尬地笑了笑说:“妹妹,你怎么、怎么就猜到了?”

“就算你心里难受,也不会为她的事情到我跟前来诉苦(朱瞻壑不至于哭诉吧),这样帮她扮可怜,定是她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地方,你想求我饶了她呗。”

“嗯,也不是什么大事,是……”朱瞻壑期期艾艾,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壑哥哥,你今儿个怎么像女孩子似的忸怩?有什么事,你都不好说出口的?”朱瞻壑脸上显出破釜沉舟的勇色道:“她在伯母面前说你有个青梅竹马定了亲的小郎君。”

“噢,她和姨母说的,姨母信了没?”

看见孙清扬一脸的平静,朱瞻壑惊奇地问:“你不介意?”

“我干吗要介意?”孙清扬倒觉得他奇怪,“介意子虚乌有的事情,岂不说明我心里有虚吗?”

“可这件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刚才我在花园里,还听到两个丫鬟在议论。”

“嘴长在她们身上,我可挡不住她们说。但我能管住自己,不造谣不信谣不传谣。明惠郡主当你是哥哥一般,把秘密说给你听,你却转述给我,壑哥哥,这并非君子之道。今儿个,你能把她的秘密说给我听,明儿个,就能把我的秘密说给她听。壑哥哥,你是她的哥哥,知道心疼她,可别的人,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也有心,也会疼呢。”

孙清扬喝了口小几上茶盅里的茶,觉得有些冷了,就扯起嗓子喊:“杜若、杜若。”又一口气呛在嗓子里,咳得小脸通红,坐在那儿大口喘气。

朱瞻壑知道,她看似平静无波,内里却伤心了,急得团团转:“好妹妹,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是担心你……”

孙清扬“噢”了一声:“是吗?今儿个我倒要听听,壑哥哥是怎么担心我的。”

朱瞻壑挠挠头说:“我这不是怕明惠说的万一是真的,对你不利嘛,才巴巴地来告诉你,结果你不领情,还怪我。”越说,朱瞻壑越理直气壮,就是啊,自己这么关心清扬妹妹,她怎么能错怪自己呢?

看孙清扬咳得止不住,又走到跟前帮着她拍后背顺气。

孙清扬好容易止住了咳,看着朱瞻壑说:“壑哥哥,明惠郡主是你的堂妹,原比我这半路的妹妹亲得多,你向着她,心疼她,也是天经地义,但你不能刀切豆腐两面光。你怕我怪她,所以先说她的可怜,关于说我什么青梅竹马小郎君的话,你其实信了她,至少信了几分,要不,你也不会到我跟前说。”

朱瞻壑跳脚道:“我没有,我当然不信这样的事情。”

孙清扬微微一笑,笑中有一抹讥讽之色:“你不信,你可有反驳她?你要真相信我,根本不会说出来试探我,而是当时就会帮我反驳回去。”

“她说你这样的话,自然不是真的,但我是个男人,总不能和她一个女孩子说长论短。”朱瞻壑说得振振有词,其实有些心虚,还带着三分猜疑,所谓无风不起浪,他真是很想问孙清扬,到底是不是真的,但又怕她生气,所以绕着弯子说,希望她能给自己解释。

但孙清扬虽然指责他不信她,却仍然没有解释,难道,明惠讲的这件事并非空穴来风?

看孙清扬的眼神,又有些不像。

孙清扬却是记得母亲说过:相信你的人,不需要解释,不相信你的人,何必解释,说得太多不如沉默。

仿佛没有看见朱瞻壑欲言又止,想问又不好问的样子,她只是一味沉默着。

两个人谁都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看到璇玑进来,两人都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璇玑没有发现两人的异样,屈膝行礼后说:“小姐,锅子都备下了,晚膳时就会送过来,奴婢也和赵小姐、秦小姐说好,请她们晚上到碧云阁用膳。两位小姐还给奴婢打赏了,赵小姐赏的是个银锞子,秦小姐赏了奴婢一百文钱。”

朱瞻壑一听,眉开眼笑地看着孙清扬说道:“妹妹真会想,这个天吃锅子最安逸了,你们今晚吃锅子,怎么不请我?”又从衣襟上系着的荷包里摸出个笔锭如意的金锞子出来,抛给璇玑,“说这么好的消息,爷也给你打赏。”

孙清扬捂嘴笑道:“平日里你得赏,也没见这么老实地说,原来是看世子爷在这里,等着他的赏呢。”

璇玑喜滋滋地将朱瞻壑赏的金锞子放在自己的荷包里,给朱瞻壑行礼拜谢:“奴婢今儿个老实了一回,就得了这样的好处,可见老实人有福这话不假。”

晚膳时分,马六娘亲自带着大厨房几个婆子拎着些大食盒子,托着两只黄铜锅子送进了碧云阁,一只放在东暖阁里罗汉榻的酸枝木大方几上,一只放在暖阁外间的大方桌上。

东暖阁里,马六娘亲自取了个竹垫子放到几上,才让婆子们端着铜锅子耳柄放在垫上,锅子中间是烧得旺旺的银霜炭,锅子里奶白色的鸡汤翻滚着,可以看见里面有红枣、桂圆、枸杞和党参,香味扑鼻而来。

提着食盒的婆子取出片得薄薄的羊肉、五花肉、毛肚、鲩鱼片、冬笋、土豆、大白菜叶、木耳、香菇、莲藕和豆皮等近二十样烫食的食材,和陈醋(南方好像吃香醋)、蒜泥、虾子酱等作料摆放到榻前的两个矮几上。

马六娘笑着说:“因为小姐们年纪小,这党参都是些细须,取个味儿罢了,不会上火的。若是有喜欢吃辣的,只在自己碗里放点油泼辣椒,就不会混汤。吃到后面,下几个饺子,不然只是吃菜,一会儿又饿了。”

说完,马六娘从食盒中取出拌三丝、麻油拌熏肉等四样小菜,放到榻几上,屈膝退了出去。

走到外间,落下婆子们几步,马六娘悄悄和璇玑说:“你们这边,我让多准备了些肉,也好让你们打个牙祭。”

璇玑谢了她,又拿出一吊钱递给马六娘说:“其实不用准备那么多,小姐她们肯定吃不了,一会儿都要端出来。这吊钱是小姐让打赏你们的,大婶子拿去和她们分了吧。”

“哎,那怎么敢当。谢表小姐的赏!”马六娘喜笑颜开地接了,“我还是那句话,表小姐想吃什么,你想吃什么,尽管开口,钱不钱的都不用管。”

璇玑又谢了她一回,掀了帘子送她出门。

正准备转回院里,璇玑就看到赵瑶影、秦雪怡两个人带着几个丫鬟婆子过来了。璇玑迎上去,行了个礼道:“两位小姐,我家小姐刚才还念你们呢,说锅子要吃热的才好,奴婢还想着要不要使人去看看,恰巧你们就过来了。”又压低了声音说,“汉王世子也在。”

赵瑶影和秦雪怡愣了下,朱瞻壑她们平日也见过,却从未一起用过膳。

“回禀过太子妃殿下的,殿下叫你们宽心吃,不用拘束。”

她俩进屋用热帕子净了手,就被孙清扬欢呼着扯到榻上坐。

见孙清扬拿起筷子想自己动手,朱瞻壑忙叫道:“妹妹叫丫头们烫好送过来吧,锅子那么烫,别烫着你了。”

站在一旁烫酒的杜若也赶紧说:“小姐快放下,等我们烫好了再吃,万一烫着你们,下回可什么都不让吃了。”

孙清扬撇撇嘴说:“可这吃锅子,要自己动手才吃得顺畅呢!”

朱瞻壑笑着说:“等妹妹大些吧,以后有的是机会,倒是我,可以自己来。”说完,用筷子把荤菜每样夹了些放在锅里。

孙清扬就和赵瑶影她们说:“那留杜若和璇玑在这边侍候就好,其他的人,叫她们到外间吃吧,今儿个也给她们准备了一锅。”

赵瑶影摇了摇头说:“怎么能都留你跟前的人呢?秋菊留下,璇玑出去先吃着,也能管束那几个皮的。”

朱瞻壑的大丫鬟立冬忙说:“奴婢留下,免得世子爷一会儿喝多了酒。”

朱瞻壑瞪了她一眼说:“合着你把爷说得就是个酒鬼啊。罚你好好伺候着,有一点儿闪失,仔细你的皮。”

立冬知道他是个惯爱说狠话的,也不在意,笑嘻嘻地给她们按各人的口味调好了作料。

璇玑悄悄和杜若说:“那今儿个就辛苦你们了,我捡那好的,给你们俩留着。”然后和秋菊几个屈膝行礼,退了出去。

孙清扬见之前下的羊肉片、鱼片已经变色,急忙捞出来放到面前的碗里沾了沾作料,送到嘴里,边吃边点头道:“马六娘的手艺真好,这锅子的底味真好吃!”

四个人吃了一会儿,孙清扬叫热,脱了外面的棉袄,赵瑶影几个也跟着脱去了外面的大衣服,几个只穿着贴身的小袄,喝酒吃肉夹菜喝汤,一个个吃得脸颊绯红。

杜若添了三回汤,见大家吃得差不多了,就将饺子丢了进去。

立冬取了四只干净的小碗,用热水烫过,盛了煮好的饺子放在她们面前,朱瞻壑连吃了几个饺子,连声赞好:“这样煮出来的饺子,和平常的味都不同,想是吸了浓汤的缘故,滋味特别好。”

秦雪怡犹豫地看着碗里的饺子,叹了口气说:“吃吧,肚子撑得很,不吃吧,听世子爷这么一说,又觉得可惜。”

孙清扬笑了起来,端起碗自顾自吃饺子,赵瑶影也笑着夹了一个,秦雪怡看她们吃得香,到底还是端起碗,把碗里的三四个饺子都吃完了。

已经将杜若和立冬换出去的璇玑带着福枝几个,将锅子、碗碟等都收拾干净,又将大方几从榻上抬了下去。

璇玑将泡好的红茶奉上来,四个人歪靠在榻上说话。

过了一阵儿,杜若进来说:“丁香院和蔷薇馆来接两位小姐的婆子们来了,说是天已经晚了,怕冷着小姐们,是让她们等一会儿,还是这会儿就走?”

孙清扬点点头,也不和赵瑶影、秦雪怡再商量,径直吩咐道:“跟她们说,赵姐姐她们这会儿就要回去了。使咱们院里得力的两个婆子,送世子爷到昭阳殿的客房休息。”

杜若笑盈盈答应着,出去传话。

立冬、秋菊、点苍进来,要侍候他们穿衣服。把立冬推到一边,朱瞻壑伸着手叫:“杜若,今儿个爷让你拿热帕子半天都不动,刚才叫你温酒,你又总先给她们几个,现在罚你给爷穿衣服。”

孙清扬向杜若点点头说:“他有些醉了,别辩理,给他穿上就是。”

杜若给朱瞻壑穿上外面的大衣服,又披上斗篷,仔细地系好带子,才屈膝行礼道:“奴婢今儿个怠慢了世子爷,还望世子爷别放在心里,原谅奴婢是个钝的,侍候不好。”

朱瞻壑看着灯下她红扑扑的脸,愣了愣神,将手里握着的金锞子塞到她手里说:“爷今儿个赏了璇玑,也不能落下你,拿去吧。”

杜若有些愕然,抬着头看朱瞻壑,却见他一瞪眼道:“怎么,嫌爷赏得少了?”

杜若忙低下头道谢。

朱瞻壑三人出了正屋,丫头婆子已经在外面打着灯笼,见他们出来,忙各自上前迎自家主子,簇拥着他们出了碧云阁的院门,往各自院里去了。

碧云阁正屋的檐廊下,红彤彤的灯笼暖暖地照着,看上去暖意融融。

朱瞻基回到太子府的时候,已近黄昏,天空好像要飘雪了,阴沉沉的,乌云压顶。

刺骨的冷风透过门缝钻进来,在罗汉榻上倚着软枕看书的孙清扬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她四下看了看,门窗关得严严的,连烛火都纹丝不动,便松了口气,将手中的书合上。

窗子忽地被风刮开,发出“嘎吱嘎吱”刺耳的响声。

因为她看书时不喜欢被打扰,杜若和福米就在外间做针线,孙清扬也不叫她们,自己起身将窗户关好,眼角瞥到窗外回廊边有个人影闪过,心头一紧道:“谁在外面?”

静了片刻,孙清扬正欲叫人,玄色的身影从桂花树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一个男子低哑的声音响起:“妹妹,是我。”

几个月不见,朱瞻基像是长高了许多,原来清脆略带童稚的声音变得低沉,略带沙哑,像是有风箱在他的胸腔回鸣,说不出的好听。

见朱瞻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似是百感交集,复杂得看不懂,孙清扬不解地摸摸自己的脸:“朱哥哥,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噢,没。嗯,这里有一个米粒。”朱瞻基先是否认,又改口,手轻轻地抚着孙清扬的脸颊。

如此真实地站在自己的面前,苹果脸热热的、红扑扑的,看上去很是温暖,就像她是从夏天里走来的一样。

“朱哥哥,你快进来吧,起风了,好冷。”孙清扬缩了缩脖子。只开窗这一会儿工夫,她就觉得好冷,朱哥哥也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帮她拿掉脸上的米粒时,他触到皮肤的手指冰凉。

朱瞻基翻窗进屋,关上了窗。

外间的杜若像是听见了什么动静,扬声问道:“小姐,你在喊我吗?”

朱瞻基冲孙清扬摇摇手指,孙清扬回答道:“没有,我在念书呢,你别进来扰我。”

朱瞻基忽然将孙清扬拥在怀里,紧紧地抱了一下,才松开。看到孙清扬有些不悦的眼神,他讪讪解释道:“我在大漠时,沙场上刀剑无眼,有时,旁边人的血会溅在脸上,刚才还说着话的人下一刻就没有了呼吸。那个时候,我就想,如果回来,要好好抱抱你。”

没别的意思,就是抱一下,感觉还活着,还能呼吸,还能说话,还可以拥抱。

而不是像皇爷爷和权娘娘,阴阳相隔,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所以回府后,他见过母妃,就到碧云阁来了,看到窗前她小小的身影,又不急着见了,就站在院里的桂花树下,看着那剪影在灯下,一页页地翻着书。

她的世界,没有他在,好像也蛮平和自在的。

而他的世界,有她在了,就要多一分美,多一分欢喜。

每天都想见到她,每天都想听她说话的声音。

经过奥云塔娜的事情,朱瞻基似乎对男女之间的区别有了认识,就像奥云塔娜向他的告白:我喜欢你。这四个字,他也想对孙清扬说。

但他知道肯定不能说,会吓着她,或者是气得她小脸涨红,再也不理自己了。

她还太小,什么时候,她才能长到自己这么大啊!

朱瞻基这会儿的心情,就是小小少年,有些烦恼。

孙清扬不明白朱瞻基为什么会在生死的瞬间想到自己,但她知道这是朱哥哥和她很亲近的意思,就决定原谅他不顾男女之别的拥抱。

虽然原谅了,但她还是一脸嫌弃地说:“你身上那么凉,把寒气都传给我了。”

“所以才抱了一下,要不然,会把你骨头抱断的。让我看看,妹妹长高了,也瘦了。”站在灯下,朱瞻基仔细打量着孙清扬。

抽了条,有点小少女的模样,笑嘻嘻的样子很甜,但清冷的眉目却像一朵冬日里欺霜傲雪的梅花。

长得更好看了。

“你也长高了,长瘦了。”说完,孙清扬又正色对朱瞻基说,“朱哥哥,你以后不可以这样子站在屋子外吓人,也不可以这样翻窗进我屋子里,还不许我让丫鬟进来,这样是不对的。”

朱瞻基愣了愣说:“刚才吓着妹妹了?”

孙清扬点点头说:“嗯,正好又刮风,有点害怕。虽然一家人不用太拘礼,但你这个时辰到这里来,也不妥当,若是让有心的人看到了,又要中伤我了!”

从朱瞻壑那天说明惠郡主她们谣传她有个青梅竹马小郎君的事,孙清扬虽然面上装作无所谓,心里却还是有些介意。从那天开始,即使和朱瞻壑再见面,旁边一定要有丫鬟候着,再不肯单独相处,免得又被有心人编了话,乱传一气。

今日虽然依着朱瞻基没有让杜若她们进来,但她却觉得这样不好。

大家都长大了,不该像以前一样,熟不拘礼。

朱瞻基脸沉了沉问:“谁中伤你?胡说什么了?”

孙清扬摇摇头说:“也没什么,夫子也说过,男女七岁不同席啊,现在朱哥哥长大啦,不合到我屋里来。”

朱瞻基不以为然地说:“别说席,就是榻,我们也没一起坐过。自己家人,在一个屋里待着有什么关系,况且杜若她们就在外面,我们说这么一晌话,她们哪有听不见的,不过因为听到是我的声音,所以不进来罢了。妹妹你别担心,我自有分寸。”

孙清扬一跺脚道:“反正,以后你不许这么鬼鬼祟祟的,不许支开我的丫头。”

朱瞻基看着孙清扬,弯弯的眼睛笑着,好脾气地说:“行,都依你!不过,今儿个你得依我一件事。”

“什么事?”

“陪我下棋。”

朱瞻基一次也没和孙清扬下过棋,他甚至不知道孙清扬会下棋,但他进来时,瞥见孙清扬刚才看的书是一本棋谱。

和她下棋,不知道谁胜谁负?

一时玩心大起,非要扯着孙清扬答应他的要求。

听到朱瞻基的这个要求,孙清扬没有立刻答应。临来前,母亲曾经告诫她,奕道暗含权术,自古以来与帝王之术息息相关,一个人棋下得好,人们往往会认为他善于谋略,工于心计,而忽略了棋品即人品,去真实地了解一个人。

对于孙清扬这种最初下棋是母亲要磨她性子,结果因为天分颇高,她又是真心喜爱,以至棋艺突飞猛进。但对她来讲,下棋就和爬树一样,是好玩的东西,一牵扯到那么大的内容,听听都头疼,所以来京师以后,除开在自己屋里看棋谱摆棋子玩,没让任何人知道她会下棋的事情。

刚才也没想着把那本棋谱藏起来,结果,被朱哥哥发现了。

孙清扬有些懊恼。

“你答应和我下棋,我决不会告诉别人你会下棋的事。”朱瞻基想起府里没人知道孙清扬会下棋的事,想她不愿答应自己肯定是怕被人知道了,就信誓旦旦地保证。

孙清扬的懊恼,更多的是她虽然在棋上有些天分,但她不过是个女孩子,主要的对弈者就是自家的父亲,提高太有限了。但朱瞻基是六艺皆精,因此,她根本不会是他的对手。

要是败得太惨,岂不是很难看?

见孙清扬犹豫,朱瞻基微微一笑,带着哄小孩似的纵容说:“让你执黑可好?”

孙清扬好胜心起,说道:“不行,猜子吧。”

竟然还没下棋就让自己执黑,言下之意,是断定自己会输得很惨吧。

扬声叫杜若拿云子来。

杜若抱着两罐云子和一张棋盘格进来,见朱瞻基丝毫没有惊奇,想是刚才在外面已经听出他的声音。

将云子放在罗汉榻的小几上,朱瞻基笑着示意孙清扬开始。

杜若又拿了热茶进来,给他们一人倒了一盅。

孙清扬随手抓了几粒白子,看了一眼皇长孙。

朱瞻基端起茶低头喝了一口,眼皮都不抬地说:“单。”

孙清扬伸开让他看,“是双数呢。”她随手拿起黑子,往棋盘上下了一个。

执黑者先行,这是围棋的规矩。

下了几步,孙清扬就拿起一颗云子,将落未落地研究。

朱瞻基的棋风,既硬且辣,该诡诈处有阴狠,该圆融时,又很是韬光养晦,她不是对手。

但她又不甘心输得太惨,一直在负隅顽抗。

可惜棋力相差太远,朱瞻基还在步步紧逼,杀得她人仰马翻,几个回合后,棋盘上余的黑子就所剩无几了。

望着棋盘,朱瞻基低笑道:“还不罢手?”

孙清扬伸手搅乱棋局,嗔笑道:“朱哥哥这样的棋艺,就该和大学士们去琢磨如何更胜一筹,拿我一个小女子开什么心?”

“妹妹其实下得很好,我不骗你。只是你的实战经验太少,所以一味照着棋谱摆局,就容易被人识破,将你的计划破坏掉,并不是你下得不好,等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我未必能够下得赢你。”

知道朱瞻基是安慰自己,孙清扬看看棋盘上的残局说:“片甲不留了还说我下得好啊,朱哥哥真会安慰人。好了,棋也下完了,天色已晚,你这会儿可该回去了吧?”

一听让他回去,朱瞻基想到又要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感觉,脸上不由得露出与年龄不相称的悲怆之色。

即使再怎么说笑,那生死之间一线相隔的压抑、恐惧感,还是挥之不去。

看见他的表情,孙清扬吃惊地问:“怎么了,朱哥哥?”

朱瞻基红着眼看着她说:“权娘娘殁了!”

他倒不是对权贤妃有多深厚的感情,只是看见一向威风凛凛的皇爷爷竟然会哭得像个孩子,对生死无常有了新的认识。

他再一次感受到上天视万物,不过如刍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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