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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难消美人恩

孝恭皇后 原铨 12271 2021-09-30 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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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难消美人恩

因七月淇国公丘福率十万大军征讨鞑靼,估计不足,加上指挥不当,十万人马在胪朐河(即克鲁伦河)全军覆没。永乐帝大怒,御驾亲征,皇长孙朱瞻基随同一道北征蒙古,权贤妃随侍。

平日里和朱瞻基时常相见,这会儿少了个玩伴,孙清扬还有些不适应,好在汉王世子朱瞻壑时不时会过府来同她谈花论草,又有赵瑶影、秦雪怡在一起学文论艺,隔天能到端木堂陪咸宁公主习礼仪研四艺,日子充实,时间飞逝。

在孙清扬觉得惬意之时,皇长孙朱瞻基却十分烦恼。

漠北苦寒,缺衣少食,即使贵为皇长孙,朱瞻基也不能躲在营帐里一味让人照顾和看护,从前刀剑无眼,却只是练习场上的比试,而今在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明天是不是还能活着。虽然有青龙、白虎、玄武、朱雀以及二十八星宿的暗卫保护,但那是千万人的战场,有的时候,影卫甚至会被惊马、敌军冲散,唯一紧紧跟随的,是他手中的利剑和两只狗——赛虎和赛狼。

这两只狗,由朱瞻基自幼养大,和他十分亲昵。

而这次被敌军将他和侍卫冲散,是在蒙古大军的腹地,朱瞻基连到农户家里找寻食物都不敢,只能打猎采野菜,好在他文武双全,每天也能打到不少猎物。

已经和大军失散三天了,朱瞻基知道,他必须尽快找回去,待在敌人的眼皮底下,一天比一天危险。

有时,他甚至能够看到蒙古人的身影和自己前后交错而过,然而没有地图也没有人能够告诉他,哪条路能通往他的营帐。他唯有用自己的双脚丈量,通过草叶被压塌的痕迹,灌木丛中干了的战马粪便,被埋在泥下的火堆余灰判断回去的方向,判断刚走的那拨人,是蒙古军人还是大明朝的士兵。

刚捧了一口山泉喝进嘴里,就听见赛虎和赛狼“汪汪狂”叫,如同箭一般朝山涧深处追去。

等朱瞻基追上时,只见两条狗正在山涧边围攻一只马鹿。

要是杀了这马鹿,人和狗就都能补充一下体力了。

朱瞻基弯弓搭箭,对准马鹿的头部准备开弓,就在这时,他却听见背后传来一声怒吼,转身看去,只见一只蹲在悬崖上的吊睛猛虎纵身起跳,从背后向他扑来。

朱瞻基一个纵翻,身体险险滑开三尺。

一扑未中的猛虎转身又向他扑过来,以必得的气势和张扬的姿态,视朱瞻基为腹中美餐。

就在猛虎准备起跳再次扑向朱瞻基之时,赛虎和赛狼狂叫着朝猛虎奔来,赛虎奋勇当先咬住了猛虎的尾巴,赛狼奋不顾身地在虎头处狂叫。

吊睛猛虎受此挑衅,转头开始对付赛虎和赛狼。

朱瞻基的这两条狗体形巨大,比猛虎略小三分之一,而且十分灵活,当猛虎去咬前面那只狗时,后面的就会咬住它的尾巴;当猛虎掉头去咬后面的那只时,前面的又会去扯它的肚皮,就这样,两条机警灵活的猎犬前后呼应,令那猛虎瞻前不能顾后。

然而,老虎毕竟是老虎,几个回合之后,被激怒的吊睛猛虎一扫,后面的赛虎被扫出去几丈远,再三挣扎也无力站起。

前面的赛狼见势不好,立即向前疯跑,试图引开猛虎,却被穷追不舍的猛虎咬断了后腿。

而那猛虎,因为朱瞻基方才将对准马鹿的箭射向了它,虽然只是受了些小伤,却也引得它愤怒不已,转身一步步冲着朱瞻基奔过来。

“咻——”破空之声响起,一阵凉风刮过耳际,一支箭从朱瞻基的背后直直射进向他扑来的猛虎,那猛虎的眼睛中了一箭,鲜血流下来瞬间糊住了脸,看不清,又痛又惊,猛虎的扑势更猛。

“咻——”破空之声再次响起,又一支箭射中了猛虎的另一只眼睛,血流如注,双目失明的猛虎痛得在地上打滚,朱瞻基翻起身,一剑穿心,结果了那猛虎的性命。

再看那救他性命的人,竟是一个身着锦裙筒靴蒙古族装扮的美丽少女。

“你这个汉人,怎么跑到我们的地方来了?是不是那边的奸细?”少女一边颦眉问道,一边弯弓搭箭,对着朱瞻基的心口。

说的竟然是一口流利的汉语。

蒙古的贵族,或者有权势的人家,都有穿汉服、说汉语的习惯,常和汉人来往,做生意的人,也懂一些汉语,但像这样说得极流利的,却不多见。

朱瞻基像是没看见她手中的箭一般,朝她拱了拱手说:“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是山那边的猎户,追着猛虎误闯入此地。”

“胡说,你的衣物明明不是猎户,还有你手中的剑,根本就不是平常人所有,快说,你究竟是谁?”

见瞒不过去,朱瞻基轻叹道:“姑娘说得是,我的确不是猎户,我是——”声音低不可闻。

那少女仔细倾听,手中的箭微微偏了方向,朱瞻基不退反进,一个闪身冲向前,将少女手中的箭抓在手中,又错身从背后揽着她,手中的剑刃抵着她的脖颈说:“得罪了。”

那少女想是没有料到朱瞻基身手如此之快,竟然能够在自己的利箭瞄准之下,反将自己挟持,又惊又怒道:“放开我,你是谁?好大的胆子,你不放开我,我叫哥哥杀了你。”

“在下朱瞻基,谢姑娘救命之恩,如果姑娘不喊不叫,我就放开你。”

少女点了点头,朱瞻基松开了手。少女却反手抓住朱瞻基的手腕,用蒙古人摔跤的姿势,意图将他摔在地上。

朱瞻基手中有剑,但他并不想伤着少女,毕竟刚才是她救了自己的性命,为了不让剑刺在少女的身上,他左闪右避,十分辛苦。

“咯咯——”少女突然停住手,站在那儿娇笑起来,明媚灿烂得如同格桑花。

“你的心肠蛮好的嘛,你姓朱,你是大明皇帝的什么人?”

见朱瞻基不开口,她又说,“我是阿鲁台的妹妹,奥云塔娜。”

奥云塔娜,意思是珍珠般美丽聪慧。洪武年间,捕鱼儿海一战中,她和阿鲁台的兄长一道被明军俘虏,永乐八年五月,永乐帝远征漠北时征服了阿鲁台,并将其兄长和妹妹送返,阿鲁台对此十分感激。

难怪她的汉语会说得这么流利,在大明当俘虏期间,奥云塔娜和其兄长极受礼遇,日常用度比一般官宦家庭的公子小姐还要好些。

这也是阿鲁台在斡难河之战后,能够敬服永乐帝的原因之一。

朱瞻基知道这件事,听了之后收起剑说:“那是我皇爷爷。”

奥云塔娜又惊又喜道:“啊,你就是他们在找的那个皇长孙?可找着你了,你知道吗?这几天,我们都快把这片翻了个个儿。”

皇长孙因麾下军马冲杀太猛,以至于失陷虏中音讯全无,而永乐帝亦因为忧心长孙率兵掩杀,短短数天攻城略地,已经打败鞑子大军,双方正在和谈。明军之前的手下败将阿鲁台,正是这次和谈的蒙古使臣,于公于私,他都要帮着搜寻朱瞻基。

朱瞻基“唔”了一声,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来。他虽然不到十四岁,却自幼老成持重,像个小大人儿似的颇有城府,此时听了奥云塔娜的话,也是半信半疑,面上虽然不显,心里仍然戒备着。

“可惜,你那两条狗,都活不成了。”奥云塔娜也收起了弓箭,准备带着朱瞻基出山。

朱瞻基不说话,赛虎和赛狼跟他一起嬉戏,一起长大,而今,他已经长成少年,它们却为了救自己,牺牲了。

他默默用剑挖了个墓坑,把两只爱犬放了进去。

奥云塔娜想帮忙,被朱瞻基冷利的眼神看得退后三尺,只得站在一边看着他一捧捧地挖泥土,挖出四四方方的一块墓地,将两只狗抱着放进去,许久,才撒上泥土掩埋。

朱瞻基什么也不说,但奥云塔娜却从他的背影看到了悲怆,这个英俊的少年,有着保罗尔(水晶石)一样明亮的眼睛,那日苏(松)麦拉斯(柏)一样挺拔的身姿,如同阿日斯兰(雄狮)一般威猛,却有着宝勒根苏勒(锦貂尾)一样柔软的心。

奥云塔娜看着他的目光,渐渐温柔得如同水波荡漾。

奥云塔娜同随后找来的侍从们一起,将朱瞻基送回明军大帐。回到营地后,奥云塔娜给哥哥阿鲁台讲了事情的经过,然后又说:“奥云塔娜喜欢他。”

尽管蒙古人表达自己的感情,都不会伪饰或绕弯子,妹妹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但听见奥云塔娜直通通地说出这句话,阿鲁台还是吃了一惊说:“蒙汉通婚先前不是没有过,可妹子你不过只见了他一面,他可不是杂居在我们蒙古的汉人,那是大明朝的皇长孙,将来要当皇太子,皇帝的,你要是嫁了他,就再不能回蒙古来了。你不是说,那些离开家乡的日子里,时时刻刻都在想我们的草原、雄鹰、奶茶吗?”

奥云塔娜咬着嘴唇,想了想,苦恼地说:“可我还是喜欢他,喜欢得要命。”

“你再想想吧。如果他们准备回去之前,你还没有改变主意,我就去和大明的皇帝讲。”阿鲁台很疼这个妹妹,一直为她小小年纪就在捕鱼儿海一战中被俘做人质内疚不已,所以从她被送回来后,事事都依着她,试图弥补自己这些年没有尽到的兄长责任。

大帐里,永乐帝、朱瞻基,还有这次远征蒙古的将军、将领们,同蒙古的大汗本雅失里、太师阿鲁台,以及众多蒙古将领,在几案后盘膝而坐,大坛的烈酒已经抬了上来,几案上摆满了各种肉食。

和谈成功,这是欢庆的宴席。

安远侯柳升拍开一坛烈酒的泥封,嗅了下味道说:“好酒,竟然是辽东的烧刀子,来来来,大家满上!”说着提起酒坛子,先给永乐帝斟了一碗。

就是这片刻的工夫,他已经把酒验过。

在这次远征中,柳升作为副帅第一次随驾北征,也正是他统领指挥神机营为前锋,火器炮发威震数十里,每次射击,致敌死伤一片,才能够这么快取得战争的胜利。

酒刚满上,一只烤得滋滋冒油的全羊抬进了大帐,外表金黄油亮,肉皮焦黄发脆,内里绵软鲜嫩,香气扑鼻而来。

两个蒙古妇人将木架上的烤全羊用锋利的小刀切割,片刻之间,热气腾腾、肥嫩鲜香的烤羊肉就被盛在一个个盘子里,端到了案几上。

阿鲁台给他们示范将羊肉蘸蘸小碟里的盐巴,用手直接送进嘴里。

没有任何作料,只是羊肉本来的味道,蘸着盐巴,却闻不到腥膻的味道,鲜嫩肥美,入口即化。朱瞻基连连吃了好几块。

他正准备伸手端起面前的酒喝,却有只手伸出来挡着了他,朱瞻基抬头一看,诧异地问:“奥云塔娜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奥云塔娜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他,带着娇笑说:“你还没有看我跳舞呢,不许喝醉了。”

阿鲁台向永乐帝解释说:“我这个妹妹,被惯坏了,先前……也没人教她规矩,皇上莫怪。”

永乐帝开怀一笑道:“这就是救了瞻儿的那个小姑娘?长得漂亮,又有本事,阿鲁台,你有个好妹妹。”

朱瞻基虽然不耐烦奥云塔娜总在他身边绕,却也没再喝酒,毕竟,这是他的救命恩人,她说要自己看她跳舞,那就看她跳舞吧。

酒酣宴罢,帐外燃起了片片篝火,堆垒成垛的木柴在中间熊熊燃烧,四面放着矮几,矮几后面铺着毡毯,永乐帝和明军将领们坐在毯上观看,悠扬的马头琴和蒙古长调一唱一和,高亢悠远、舒缓自由,姑娘和小伙子们围绕着篝火载歌载舞。倾心听一曲长调牧歌,犹如站在苍茫草原向大自然倾诉体验。

歌声中,草原的骏马、骆驼、牛羊、蓝天、白云、山川、河流如同长长画卷,在满天的星辰下,在耀眼的火光里,在跳跃的人影中,远的近的、明的暗的,排山倒海而来。

无垠的黑暗中,有狼的嗥叫隐隐随风传来,置身其间,只觉天地广阔,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豪气顿生。

马头琴里,奥云塔娜低声用汉语翻唱:赶上我们矫健的马群哟,迎着阳光走向远方,日伦花随风吐露着芳香,多么美丽我的家乡,清清的河水明又亮哟,像条银带飘向远方。心中怀念着我的达古拉哟,她的情谊比流水还长,雪白的羊群在滚动哟,像那浮云环抱着山梁,草原上所有爱劳动的姑娘哟,没有一个比她还强……

火光中,奥云塔娜如鹞子投林,和姑娘们一起跳起舞来,她舞如雪花飞旋,回裾转袖若有神,白草胡沙寒飒飒。

身影矫健处偏有婀娜,妩媚中带着刚劲,在座的众人看得如痴如醉。

她舞到了朱瞻基面前,向他伸出手,做出手势请他一起跳舞。

周围的蒙古士兵们,发出阵阵吼声,笑声如同箭弩破空,欢欣鼓舞。

奥云塔娜的明眸看着朱瞻基,偏了偏头,像是在问他:你跳还是不跳?

永乐帝看着朱瞻基说:“你去跳吧,不要让人说我大明的儿郎,像女孩儿一样忸怩。”

朱瞻基站起来,随同奥云塔娜一起站在场中跳舞,他跳得并不好,但奥云塔娜总能配合得上,不动声色地将硬肩、圆肩、甩肩、碎抖肩、硬手、软手、压腕等动作教给他,又配合上绕圆、拧转、拧倾,凸显出蒙古舞的热情奔放。

在连续的、有规则的,很强的节奏中,朱瞻基感受到动作的力量和幅度的快慢,越跳越好,跳到后来,他已经能够很好地表达出粗犷、豪迈和矫健。

因为平日习武的关系,朱瞻基的身形,比一般同年龄的少年要高,虽然外表上还不能称为彪悍,但绝不是文弱书生,在力与美的表现中,颇有几分蒙古人的豪气。

男如雄鹰奔马腾空飞,女似紫燕黄莺轻身舞。

奥云塔娜与他一刚一柔、一静一动、一张一弛、一密一疏、一顿一挫,配合默契,引来阵阵掌声和尖叫。

阿鲁台看着永乐帝说:“长孙殿下竟然会跳我们蒙古的舞蹈,还跳得这样好,不简单。”

永乐帝摸着自己的胡子,满意地笑了,这个孙子,打小学什么都快,学什么都像,有时,他甚至担心瞻儿对自己要求过高,会累着自己。

“像长孙殿下这样的少年郎,在我们蒙古,会迷倒很多姑娘,皇上您看,她们都在给他欢呼呢。”

渐渐地,越来越多身着宽袖长袍、腰间扎着腰带,穿着高可及膝的长筒皮靴,戴着蓝、黑、褐色帽或束红、黄色头巾的蒙古人加入了跳舞的人群,盛装的女子佩戴着银饰点缀的珠冠,环珮叮当,魁梧男人和高挑女人忽远忽近,刚柔并济。

吟唱的长调里已经在讲述情窦初开的季节,马头琴弹奏百般的柔情,火光映着姑娘红玛瑙一样的脸庞,眼波流转,在暗夜里有种朦胧的美丽。蒙古好儿郎的眼睛像火一样充满激情,燃烧了少女们羞涩的心,歌声中一对对恋人心花怒放,他们舞在火光里,她们行走在风中,那情歌像是在心底响起,从月亮上传来。

渐渐地,连明军的将领、侍卫也加入了跳舞的人群,越来越多的人进到场中跳舞,手拉手舞成几个圆圈,忽而圆圈松开拍手叉腰,忽而向前冲跑重新组合,忽而歌声迭起翻转跳跃左右旋转变换舞姿。

乐音像牧草般起伏,那柔美如丝般的折音突然迭起又落下,像是马儿高兴时马蹄甩落的爽脆,随心所欲的吟唱和微妙的变化处理,草原上的一切都那么自然、鲜活。

在繁星闪烁的夜空下,在熊熊的篝火旁,人们跳得大汗淋漓,有人踏破了鞋底,有人舞断了衣衫,直到歌手唱哑了嗓子,马头琴弹断了琴弦,尽兴的人们才渐渐散去。

有些相互爱慕的少年男女,相拥着走进了草原深处。

看着渐渐熄灭的篝火,奥云塔娜问朱瞻基:“你们明天就要开拔了吗?”

“嗯。”

“那我什么时候还能见到你?”

朱瞻基有些奇怪,为什么此时奥云塔娜说话和她平时的声调不同,好像母妃和父王说话那般,有点儿甜腻。但他也没有多想,这几天奥云塔娜给他介绍了蒙古好多有趣的事情,两个人玩得蛮好,所以有些舍不得自己走吧。

“你到京师来,我会以招待最尊贵客人的礼仪招呼你。”

奥云塔娜幽怨地看了看朱瞻基,她希望的,可不是客人的待遇。

云层此时撇开月亮,极淡的黑影在草原上拉得细长,远处的人声、马嘶细碎又清晰。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不知怎的,奥云塔娜说话有些气冲冲的。

朱瞻基先是一愣,而后笑了起来,是这几日奥云塔娜难得见到的灿烂:“那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奥云塔娜心里五味杂陈:“难道,你不明白我的心吗?阿迪亚,你这些天都不笑,我以为你也像我一样感到忧伤!”

奥云塔娜按蒙古的叫法,称呼朱瞻基阿迪亚,意思是太阳。

朱瞻基被奥云塔娜叫得心里毛毛的,再看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些明白了,原来皇爷爷说的那番话,是因为她。

他不想伤害奥云塔娜,她救了他的命,但在他的心里,比他大一岁多的奥云塔娜就像姐姐一样,她应该属于这草原,属于草原上的雄鹰,而不是该对他产生情愫。

朱瞻基很早就知道,大明的天下,现在是皇爷爷的,以后是父亲的,将来,会传到他的手上,他是生来注定要做皇帝的人,从小受的就是帝王心术的教育,远比同龄少年成熟懂事。

作为皇帝,他会有三宫六院,众多佳丽。

昨天,皇爷爷也和他说了,有的时候,王孙和公主们的婚姻,会有政治因素在里面,像公主和亲,番国进献美女;如果在蒙古,他觉得有谁不错,可以等行了冠礼后考虑。

奥云塔娜不错,很不错,但她不该属于深宫内宅。

她是姐姐,他希望她平安喜乐,能够一直像今夜般自由自在舞蹈的姐姐。

而且,当时皇爷爷说到嫁娶时,朱瞻基脑海里浮现的竟然是孙清扬那小小的苹果脸。

他觉得羞惭,自己快要行冠礼,成年以后,娶一个太孙妃就会提上日程。甚至,伴读里面有几个像他这样的年纪,已经有了通房丫头,知晓男女之事,但清扬妹妹还是个小孩子,自己竟然盼着她长大,希望能够娶她,实在不应该。

只是今天,听到奥云塔娜的话,朱瞻基又无来由地想起了孙清扬。其实,她也不适合在深宫内宅待,她也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可是一想到如果孙清扬离开,他再也见不着她了,就会觉得心里如遭大石重击,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她是妹妹,他希望她岁月静好,能够一直被他守护爱怜,她也是他想娶、想一生相伴的女子。

没有听见朱瞻基的回答,奥云塔娜又说:“阿迪亚,去给你皇爷爷说,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奥云塔娜,你很好,非常好,但你属于草原,属于你的家乡,就像奔马在草原上才能自由驰骋,雄鹰在天空里才能任意翱翔。你曾说,在京师待着的日日夜夜,都想回到草原上来,你不懂那些人的弯弯肠子,也听不懂他们的话里有话,你喜欢草原,你也属于草原。”

朱瞻基看着奥云塔娜,诚挚地说,“如果你去京师做客,你会是我大明最尊贵的客人,将来你的夫君如果欺负你,我会把鞭子打在他的脸上。但是,奥云塔娜,我不能带你走,那会害了你,那层层宫墙会令你的笑容惨白,那重重珠帘会绊住你的脚步,你在宫里,不能骑马,不能射箭,甚至不能大笑,也不能歌唱,你还是留在草原吧。我会永远记得珍珠一般美丽聪慧的奥云塔娜,记得在草原上有一个美丽的姐姐,救过我。”

这几天听朱瞻基说的话,都没有这一刻多,朱瞻基坦率的眼神,清澈见底,里面却没有她的影子,奥云塔娜把辫子绕在手里,绕啊绕啊,像是她的心。

“阿迪亚,我知道了,你拒绝了我,但我,谢谢你!”奥云塔娜松开了辫子,像下定了决心,也像松了一口气。

虽然她很喜欢朱瞻基,但她也确实不想离开家乡,这几天,她为这个问题已经纠结了很久,朱瞻基的拒绝,令她若有所失,也令她不再为难。

“好,你记得我——奥云塔娜,我记得你——阿迪亚,我们隔着云彩相望,你们汉人不是说‘明月千里寄相思’嘛,我们就让明月带去彼此的想念。”

看看朱瞻基的神情,奥云塔娜顽皮地一笑说,“别为我担心,我们草原儿女,没有那么多心思,你以后就是我的好弟弟,我会为你骄傲的。”说完,她转身跑了。

夜风中,传来奥云塔娜微不可闻的啜泣,毕竟,这是她年少时的第一场爱恋,青葱般美好,青瓷般易碎。

但是很快地,那啜泣变成了歌唱,歌声中有如泣如诉缠绕的轻愁,少女如兰的呼吸和凄婉,但更多的是铁蹄声声,千军万马,犹如莽莽草原苍凉豪迈;歌声里有一种天地开阔的坦荡,须臾间踏破铁马冰河,将悲伤沉思和愉快欢欣融合在一起,明亮得如同朝阳,灿烂得好似云霞,那质朴、纯美的声音……近在咫尺,又遥远模糊。

朱瞻基在夜空下站了很久,才回到自己的营帐。

在刀枪无眼的沙场上、在草原上,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有时,个人的喜好其实很轻很轻,不能太顾及那些情绪上的东西,必须强悍地使用自己的肉身,受伤时镇定自若,离别时泰然挥手,必须舍得,必须有狠绝之心,因为,上天视万物,也不过如刍狗。

奥云塔娜,或许是朱瞻基不考虑政治、不考虑权势、不考虑联姻带来的益处,甚至不考虑自己的喜好,只是单纯为对方着想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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