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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养父家里，是个见不得光的存在，除了有机会时偷学一点本事，就是终日东躲西藏地闲晃，家里没人管他，有时溜出门去几日不回来，也没人过问他的生死。
生父不知道是谁，养父恨他，母亲虽心疼他，也没办法表示太多的关爱。在他不太成熟心里，父母都是不太可靠的，但是媳妇不一样。
他经常混迹市野，听到过那些百姓在一起比较谁的鞋底厚实，谁的衣衫得体，谁的荷包精致……那些，都是媳妇给做的！
那些荤素不忌的人说媳妇会一边骂他们“杀千刀的！”一边给他们烧他们爱吃的红烧肉，还不忘沽上二两酒，热得烫烫的，再配一碟子花生米……等吃饱喝足，被窝已经是暖乎乎的了……
那时他就想，若这世上还有谁能对他好，可能，只有媳妇了！
他见过的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力气大得很，给人帮工，一次能抗四袋粮食，说起媳妇时总是“臭婆娘”长“臭婆娘”短，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等真被媳妇揪住了耳朵，那样子卑微的，简直能低到土里去。回头交了工，攒了钱，第一件事是给媳妇买块绑头的帕子，绣着小兰花的……
他身世不堪，自落地那刻起，连顿像样的饱饭都没吃过，人生漫无目的，从没敢想过也能娶媳妇。
好不容易有了媳妇，要他做什么都行。
这媳妇可能不太愿意，不过没关系，他会好好对她的，就像养父对母亲那样千依百顺。
“不会不会。”看他生得这样瘦，再想一下她娘宁可放他流浪，也不让他呆在家里，可想而知他在原来家里的处境，略一想，就令人觉得不忍。
慕夭夭也不是有多大的同情心，但她是学教育的，眼下两个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好好安抚一下孩子受到创伤的心灵，避免以后长歪了，却是应该的。
伸出小手穿过木头栏杆，顺毛一样地拍拍他，“以前的事嘛，过去了就过去了……不说也罢！以后你跟着我，种几亩地，养几只鸡，酿几壶酒，栽几朵花……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哎呀神仙日子，放心吧，我罩着你！”
她护短，若他真的听话，她会对他很好的，就像上辈子对那个渣一样。
“好呀！”谭宾扬起来笑了，却摊开手，忧愁地道：“可是我不会种地呀！养鸡也不会，酿酒……”
慕夭夭瞧他那认真的样子，觉得有趣，“不要紧，我也不会，一起学就是了！”
“能学会吗？我……”
两个人在这边嘀嘀咕咕地咬了半天耳朵，慕锦书忍不住了，咳了一声，问：“你们在说什么？”
“秘密！”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说完相视一笑，初初觉得，有了些默契。
慕夭夭尤其觉得，果然，想要快速建立友情，就是要分享同一个秘密，也就是，共犯的意思。
“噗哧”一声，是程玉臻忍不住笑开了，她扯了扯丈夫的袖子，笑道：“原还觉得这两个孩子了不得，都是人小鬼大，吓人得紧……如今看来，原也不过就是两个孩子罢！”
本来明日问斩，女儿差点撞死，程玉臻绝望的几乎也想一头碰死了，可这两个孩子折腾这一番，竟冲淡了许多伤感。
慕锦书也笑道：“是啊，真是两个孩子。”
慕锦书将女儿看成眼珠子，虽是非常时期非常手段，但到底谭宾是做过贼的，想到要将女儿许给她，心里也是别扭得不行，但如今见他对女儿好似还不错，又好像还读过书，慕锦书就有些喜欢了。
心想既然如此，就将婚事办了吧，女儿有了归宿，他们夫妻下到阴曹地府，也能瞑目了。
于是求了狱卒，将谭宾暂时带到自己这边的牢房里，又拿了酒水，请了两个狱卒做见证，让谭宾和慕夭夭拜了天地父母，敬了酒，就算礼成了。
没有喜服、没有花炮、没有大红花轿、没有系着大红花的傻新郎、没有贺喜的宾客……甚至连身像样的衣衫都没有，穿着囚服，一个十二岁，一个七岁，还都是孩子，就这么成亲了。
慕夭夭唏嘘不已。
慕锦书又将儿子们叫过来，一一见过，“这是你大哥，慕为止，两个弟弟，为知、为学。”
嗯，谭宾竟然还能当作弊器用，这么一介绍，慕夭夭也就顺便都认清楚了。
两个小的什么也不知道，听话地乖乖扑上去叫“姐夫”。
慕为止却围着谭宾转了几圈，冷冷道：“我就是充为官奴，也还活着呐！”他指指慕夭夭，“这丫头，也是有哥哥的人，你可记得了？”
慕夭夭颇为不耻，这熊孩子，典型我的妹妹我能欺负，但别人不行的傲娇样子！
谭宾笑道：“兄长放心。”
慕为止九岁，比谭宾小了三岁，这么一叫，谭宾还没脸红，慕为止有些尴尬了，匆匆又对慕夭夭道：“你以后一个人，那些臭毛病，就都改了罢！别没事就胡闹！”
一扭头又去蹲墙角了！
那边慕夭夭拼命揣测原来的她能有什么臭毛病，这边亲爹就开始教育起姑爷了。
慕锦书对谭宾道：“我就一直觉得你不是那品行不端的孩子，我相信我的眼光还是不错的。以前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有道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次的事，希望你能引以为戒，以后再不要犯。”
“再不会了。”谭宾规规矩矩地道。
慕锦书满意地点点头，“夭夭这孩子，自小早慧，但是到底也还是孩子。你毕竟年长些，我不求你大富大贵，但求你多照顾她。”
谭宾点头：“岳父放心，我一定对夭夭好，不让她吃一点苦。”
慕夭夭翻了个白眼，“不知道谁照顾谁呢！”
谭宾就温顺地道：“以后请娘子多多照顾。”
慕夭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顺便就给了他一脚，他乐呵呵的，只看着她笑。
慕锦书见谭宾的态度，稍稍安了心，“对了，你是孤儿，也没有父母长辈，我和你岳母……总归你成人后，也没人张罗，你如今叫我一声‘岳父’，我也没什么好回礼，送你一字，等你成年了，有人问起，也好作答。”他沉吟一下，“宾者，所敬。就叫‘所敬’吧，盼你有朝一日，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人，也盼你们夫妻二人，相敬如宾……”
慕锦书说着哽咽起来，想起明日便天人永隔，到底不能释怀。
这时狱卒进来，带了酒肉，是死囚的最后一餐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