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岭郡的轮廓消逝于视线,出使楚国的车队依旧颠簸着前行。
由都城而出的快马向雁门关疾驰,马蹄扬起的灰尘留下炙热的痕迹。
皇宫深处,数十道身影彼此交头接耳等候在宫殿门前,远处还不断传来官员觐见的通报。
郡守李源被莫文于麦岭郡处决的消息在清晨传进都城,皇宫深处的君王依旧还没有接到朱起呈来的书函。
为何身为一方郡守的李源被莫文就地处决?不同版本的言辞铺天盖地的传进皇宫深处使得君王实在难以得到真实的信息。
藐视君王、擅杀忠臣、大逆不道,这些指责和问罪的话语嫣然已成为不同版本说辞的主旋律。
那紧闭的宫殿门遮挡住外面所有的声响,李昱站于象征权利的君位凝视着清晨才归的张晴。
“说说麦岭郡的情况。”平淡而平静的话语却尽显君王的威严,他重重地落坐于象征权利君座等待着回应。
“荒芜人烟,民不聊生,那里简直就是人间地狱!”常年身居都城的张晴眼眸中流露出痛苦,她毫不避讳的直视君王的目光。
“你可知欺君是何罪?!”落座在君位的李昱轻轻地颤抖着身体,而后他站起来指着张晴愤怒的质问着。
“知道。”
“麦岭郡百姓岁有余粮,郡送至都城的税粮年年增加,何来荒芜人烟、民不聊生之说?”
“王上,你可知道田粮之交?”
“何为田粮之交?这又和麦岭郡有何干系?!”
“那王上可听过商业遍布各国的殷家?数十年前,他们曾提出以物置物的理念。”
“殷家?其富可敌国的殷家曾提出的以物置物受各国皇室争相追捧,甚至当年各国君王都默许其中的交易!”
话语说道此处就戛然而止,李昱似乎猜到张晴口中所说的田粮之交的含义,因为他知道殷家的以物置物是何种交易。
曾经殷家用此理念在各国都赢得了响亮的声誉和巨大的财富,短短数十年,殷家已悄然掌控各国的商业命脉。
随着时间的推移,殷家逐渐变成能轻易改变和影响国事的商业世家;虽然他们对外作出永干涉国事的承诺,可是十五年前,昙花一现的劲韩却和殷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自劲韩消亡,各国君王陆续下令禁止皇室、贵族和殷家以物置物,可在暗中各国皇室成员和贵族却依旧没有停止过。
“麦岭郡所缴纳的粮是用荒置的良田换取的,那里现在几乎已看不到忙于耕种的百姓。”静寂的宫殿被张晴话语打破,她目光落在君王怀疑的面庞。
“这是莫文教给你的说辞吧?”直到此时李昱仍然还不相信张晴的言语,毕竟,麦岭郡算是卫国最富庶之地。
“没人教我什么说辞,这是我亲眼所见,倘若王上不信可以亲自去看看!”面对君王深深地质疑,张晴略显有些失落和悲伤。
“难道你要说这些年来李源所呈的书函都是用来欺骗孤的?还是你在指责孤用人不当?!”听到张晴如此的话语,李昱猛然间从君位上站起来大声地质问道。
“王上,三哥让我带几句话给您。”张晴没有回答君王的质问,因为她深知那是句不能被回应的询问。
“说吧,有什么话尽管说!”失态的李昱重新落坐于君位,通过张晴那毫不畏惧的表情,他已深深地明白或许麦岭郡的现状比她述说的还要不堪。
“三哥说: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是治国安邦最核心的理念!”想着那夜莫文在她耳边的轻语,张晴眼中流露出别样的神采。
“这是流传于都城的三纲之言,何有治国安邦之能?”
“君为臣纲即君王所言所行应被臣子效仿,只有如此君之政令才能横通无阻,政策才能至上而下得已实施!”
“何为父为子纲?”
“父为子纲即长辈所言所行应被子嗣效仿,只有如此忠孝世家才能得以传承,君国内部才能得以永久和睦。”
“夫为妻纲是否就是他于醉乡楼所言?还是说另有它意?”震惊取代所有的表情,他若有所思的会想着三纲之言。
“是的,还有句话三哥务必让我带给王上。”外面嘈杂的声音透过紧闭宫殿门缝不清晰传来,张晴转头轻轻的瞥了眼紧闭的宫殿门。
“直说便是,他是否要劝孤坚定割地称臣之策?”
“不是,三哥希望王上能亲临边疆安抚躁动的军心。”
瞬间,李昱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完全没有想到莫文带来的尽是这般的言语。
那夜,李昱前往皇宫的牢狱,从张白的口中得知边疆三军军心即将到崩溃的边缘,他近日都为此事寝食难安。
李昱不意外张磐会得知边疆三军的状况,毕竟,在他的心里莫文就是张家三公子,而张氏执掌的就是边疆三军。
那令他吃惊且感到害怕的是莫文尽然和张白的劝诫如此的相向,他低着沉思的头颅久久的没有说出回应的话语。
原本有些犹豫是否要按照张白的劝诫亲自前往卫楚边疆的李昱,在此时此刻变得更加犹豫和害怕。
张伦如何丧命边疆、张氏如何顷刻覆灭,李昱和张氏的人比谁都要清楚其中的原因。
卫楚边疆三军常年被张伦和张白所执掌,那里三军向来只知张氏而不知君王,这正是李昱为何忌惮张氏的缘由所在。
而今张白和莫文如此默契地劝戒他亲自前往卫楚边疆,这怎么不使得善于权术的李昱陷入忌惮?
“等张磐出使归来再说此事,如果没其他事情你就先退下!”怀疑再次笼罩在君王的心间,他的语气变得有些冷漠。
“王上,三哥还有个请求……不知该不该说?”张晴明显感受到君王的变化,这和莫文所言的预想有很大差异。
“说,只要合理,孤定当答应!”李昱似乎已完全没有心思听下去,他略微显得有些不安和急躁。
“请王上准许把昭雪公主府更换成驸马府,另外请王上准许接长公主入住驸马府。”看到李昱的神情,张晴犹豫下还是把莫文交代的话语给说了出来。
“我是不是对张氏太宽容了?”冰冷的眼眸似乎就要刺进张晴的内心,李昱站起来甩了甩衣袖呵斥道。
“王上……”君王出乎意料的变化使得张晴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莫文为何要向君王提出这般无理的要求。
“别耍这样无聊的花招来试探孤对于割地称臣之策的态度,倘若孤要作出更改,而今他又怎会还在路上?”
“三哥,他并无试探王上的意思。”
“哼,真是好手段!你立即赶回去告诉张磐,他所说的事情孤都同意!”
张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语,因为君王在欲愤怒就要溢出的边缘下反转着态度。
不敢询问缘由和再次言语的她轻轻地推开宫殿门离去,而外面依旧等待的官员停止嘈杂的吵闹看向宫殿内的君王。
随后,宫殿的门再次紧紧的关闭,在空荡荡的宫殿内,李昱坐在君位眉头紧锁的思索着莫文的话语。
我该如何与张氏族相处啊?李昱闭上眼睛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他深知莫文是个不可多得人才。
即使是身在远方,莫文依旧能想出为君王排忧解难之策,因为这段时间里皇室成员和都城官员不断以向楚割地称臣有负先君遗志为由来游说君王。
在义正言辞的劝诫面前,君王实在难以顶着不孝之名来正面表达内心已坚定的割地称臣之策。
莫文向君王提出的把昭雪公主府更改为驸马府的要求,正是他给君王以巧妙的方式摆脱所谓不孝之名。
只要君王下令把昭雪公主府更改为驸马府就能不用言语向外界表达他坚定割地称臣之策,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昭雪公主所嫁的人正是主张割地称臣的莫文。
至于要把长公主接进驸马府居住,那曾是君王对莫文许下且还没有对外界公开的承诺,而今接长公主入住只不过把时间稍微提前了点。
虽然君王和莫文的心里都清楚,但是在皇室成员和都城官员的眼中只会认为这是君王对于割地称臣之策异常坚定。
毕竟,长公主还未经媒妁之言就居住驸马府,这彰显君王对莫文重用和信任能使得那些反对割地称臣的人们都闭上嘴巴。
这正是李昱为何要同意莫文所提出的要求,而那时他的愤怒是源于莫文不直说,而是拐弯抹角的来试探他的心意。
轻轻的推开宫殿的门,炙热的阳光洒落于宫殿,明亮的光使得李昱眯起眼睛看不清门前而立的身影。
“传孤令,至今日起……”略微适应光明的李昱没有看门前而来的官员,他对着常伴随左右太监用极其厚重且不容置疑语气说道。
君王所言之令重重地击打着等候于宫殿门前官员的心头,他们彼此相视而望久久地说不出早已想好的说辞。
等候的官员已清晰明了君王对于割地称臣的坚定,他们深知已没有必要再说那些话语惹得君王不悦。
随着,那些欲要觐见官员的相继离去,皇宫恢复以往的安宁,而远处不断要求觐见的请求也逐渐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