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女在贺延身侧耳语几句,贺延眼眸里闪过一道微不可见的细碎光芒。若是陆许扬在这,定能敏锐地察觉到:完了完了!――有人要倒霉咯!可惜他不在此。狭小的偏厅里坐着几尊大佛,偏偏安静地像没人一样。贺延泛白的指节扣在金丝楠木椅的扶手上,苏皖青眼珠子转了转,心中一凛,久闻江湖中人可用音律控制人心。这贺大人分明在有意引导节奏!先前她也差点着了道,好在……是邓夫子打断了他。至于清川……这样一寸一寸的心理凌迟,这丫鬟怕是熬不过。暗夜寂静无声,室内不知有意无意只点了两盏灯,夜色转凉,室内恍惚有清风穿拂,肃杀的氛围渐浓。清川被医女点出身上有异香,本已慌了神。贺延的敲击声陡然加快,她早已方寸大乱,慌慌张张地喊到“大人,婢子身上的香……是苏姑娘的!”月光里,贺延嘴角现出微不可察的笑意,黑曜曜的眼里兴味很浓,“你且说说。”清川眸光闪闪,油灯照出她眼里的仓惶。事情走到这里,与那人告知她的情况完全不同。本来是要她把苏皖青迷晕一个时辰即可,可现在被迷晕的反倒是她。是苏皖青?可她怎么会知晓?许是那香…出了问题。她想起苏皖青的笑。苏姑娘平日里一身侠气,任性娇蛮,可她今日对自己展颜笑了好几回,虽然有些生硬,可是那眉眼柔和下来,露出难得的温柔,她平生见过的姑娘里,苏姑娘笑起来是最好看的,像蒙尘的珍珠泛出了细碎的光。可是,似是想到什么,清川眼里闪过一抹狠绝。她眼里似有泪光。“苏姑娘身上的香,有安神功效。奴婢领姑娘去了净室后就昏了过去,后来是苏姑娘喊醒我的,今日之事,若是与书院有干,那定与苏姑娘有关,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望大人明鉴!”她越说越高亢,声音凄厉哽咽。一时无声,苏皖青嗤笑,丫鬟幼绒上前道,“竹叶青祛热安神不假,可断无可能使人昏睡。今日婢子在厨房替姑娘熬药时,清川前来告知我,说姑娘想念梅花巷子口的凤梨酥,婢子这才离开。如今想来,她定是居心不良,有意支开婢子。”“梅花巷?”贺延一顿,心底有什么一闪而过,却快的无影无踪。他按捺住,眼眸盯住清川,一字一顿道,“方才医女告诉我,你身上的香并非竹叶青。”“那…那是奴婢身上的……对,奴婢平日里也偶尔用香。”上首几人将清川的慌乱尽收眼底。邓夫子横眉,“荒唐,你日日住在书院,哪里来的香?”“是…是前几日华小姐赏奴婢的!”清川口不择言地说完,忽然愣住。“……呵”,贺延笑得很是得意,那副少爷神气越发玩世不恭,“把华小姐请过来,我也好问问她,三伏盛夏的,竟然用辟寒香。”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皆愣住。先前医女与贺延耳语,还以为是办案机要,不想在此处挖坑。严祭酒打岔,“华姑娘已回府,要找她怕是要等到明日。”“这么巧?”贺延扬眉,勾起半边薄唇。“华姑娘日日回府,是惯例。”“如此。”他颔首。屋中又一时寂静,苏皖青顺势开口,“辟寒香药性很强,若是用量足够,足以用来迷晕我。可这婢子不知我用的竹叶青与辟寒香相克,一饮一啄,竟抵消了药性。”“可在自己身上用香,连自己都会迷晕,岂非得不偿失?”严祭酒疑惑道。苏皖青闻言走到清川跟前,背对着贺延一众人。清川脸色灰败,已然不知所言。“这就要问清川姑娘了,听闻辟寒香极为热烈,但若是每隔一刻闻一闻薄荷,便可以保持清醒。”清川闻言抬头,女子半蹲在她面前。桃花腮,芙蓉面,乌发如云,仍是一副颐气不耐的神色,可此时近看她那双杏花微雨的眼眸,眼角却微微上挑,有些勾人的弧度。苏皖青偏头,赤金色的步摇流光溢彩。清川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事已至此,姑娘不如把知道的都说出来。”贺延被苏皖青挡住了视线,有些不耐,正要开口,苏皖青却好像背后长了眼睛,适时起了身,回头对着清川冷道,“说真话。”后者呆坐在地,神色不明。贺延直觉苏皖青动了手脚,却也说不上来。那点奇怪的疑惑像一团黑影在心底窜来窜去,却抓不住灵感。清川终于点点头,“奴婢……确实用了薄荷,就在房中。”“那你为何还会昏迷?”“回大人…奴婢没有把握好时机。苏姑娘身子虚,路上耽搁许久,婢子在净室里藏了薄荷,却未来得及用。”贺延一直以来的笑意淡了下去。清川的神色已然麻木,好像认命了一般,机械地陈述事实。可是方才她分明还有放手一搏的胆气。苏皖青…她做了什么?“撒谎。”少年蹙眉,嗓子低哑地直叫人心都落下去,那一身朱红的衣衫在夜间明灭的灯火里暗沉如索命的阎罗。严祭酒直觉这少年似乎比起一般的世家子弟深不可测,正想开口,陆许扬闯了进来。贺延扬眉,正对上陆许扬错愕的神色,眼里分明有怒意。后者神色却更阴沉,“不必查了,王朝宗―王大人已经破案了。”屋里的灯火倏忽暗了几分。……他几句话讲明缘由。邓夫子沉声道,“看起来是两桩案子,竟是凑巧,碰一块去了。”严启麟开怀,“既然如此,我们书院内务就不劳烦贺大人了。”贺延眸色暗沉,直勾勾盯着陆许扬。他无奈挠头,“案犯已捉拿归案,写下认罪状后愧罪自杀。王大人已着手结案。”他偏过头,视线落在苏皖青身上。许久不见……再见竟是这般场合。她这般明艳张扬的姑娘,怎会与杀人案有关?此刻不便叙旧,陆许扬正欲离开,忽然脚步一顿,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冒上心头。死者乌在野。他同贺延把该说的都说了,唯独此事事关苏皖青闺誉,他想了一瞬便瞒了下来。可若是真的,那苏皖青……应当恨极了乌在野。他眸光有些凉。